一覺醒來變旅人|台北一票玩到底

一覺醒來變旅人|台北一票玩到底

作者達達
日期21.10.2014

週日晚間出門轉一圈,我覺得自己無處可去。路上每一間店裡頭都有人在工作著,他們坐著喝茶看電視,等待也算是工作。我走過一扇扇窗和門,手上提著一把便利商店的斑點塑膠傘。

我的折返點是一間新開的書店,在圓環旁邊,我要去那報名一個寫作課,這就是一周最大事了。我在櫃檯下找到老闆,交出我的兩千塊錢,他問我是從事哪個行業的。無業,我說。在一堆書中我又自卑了,怎麼樣也說不出自己的意圖。老闆收了錢縮回櫃檯,我煞有其事地摸了幾本書,什麼都沒買就回家了。

週日晚間轉了一圈,幾乎覺得自己將成為一個寫作的人。

周一早上我還是賴床。我媽接到一通電話,開著免持聽筒在講,我被交談聲吵醒。刷完牙,我站在客廳偷聽。「他要的話我也可以全部不管啊!」對方的聲音像壺滾水逼逼迫迫,是丁姨。

「是啊你可以走人。」我媽說。

「我可以沉淪,可以放棄他和孩子,我可以讓全世界知道他的罪狀。」

「那你就去做啊。」

「唉,我覺得我們永遠活不出自己,我們不愛自己才會痛苦。」丁姨吸了一口氣,好像雲霄飛車走到最高點那樣停頓了一下,「我好想要拋下一切,好想要復仇,讓他失去才會知道我有多重要。他們太自私了,什麼時候才輪到我,什麼時候輪到我自私一次!」然後一口氣俯衝到底。

「丁,唉,說再多也沒用吧。」電視機開著,但轉到靜音,我媽一面看她最愛的韓劇一面嗯嗯啊啊地回話。電視上被靜音的女人在流淚,而擴音的丁姨也在哭。真正能夠拋下一切(或接受一切)的人,大概不需要撥這樣的電話給我媽。

丁姨和我媽同年,她們那一輩的痛苦是壓抑,追求的是集體性。自己身上沒能實現的,就交給下一代。到了我們這一輩每個人都想做自己,卻不曉得自己是什麼,注定要迷惘。

我跟媽說要出門轉轉,就搭車進城和朋友小靜碰頭。她正在寫一本小說,找我出去聽故事,酬勞是一杯咖啡。

「第一章大概是這樣,你覺得呢?」小靜的故事編了半年,作品是關於自己感情世界的隱喻。我問了一串「這是前提還是主題啊?」「你要說些什麼?」「為什麼要寫這個,不寫別的?」說實在這些問題連我自己也答不上來,去廁所一趟,回來跟她聊些別的吧。

「前一陣子我跟一個很契合的人見面了。」小靜說,「我們會在同樣的時間點大笑,聊得話題又很投機,一個眼神就能夠溝通。」

「你戀愛了?」我問。
「但我一年只能見到這個人兩次。」
「真可惜看不到你們被日常生活擊敗。」
「不會的,我們默契真的很好。」
「像十三號碰上星期五一樣好,一年只交集一兩次的黑色星期五之戀。」

「隨便你怎麼說。」小靜收起這個話題,「你沒有那種經驗,我沒辦法用比喻跟你解釋。」然後她喝光她的淡茶,「我還有約要先走,你繼續坐吧。」

呼,情愛同寫作,起始於誤解。你見過衝破黑洞而來的光,就認定那個光,沒錯,就是那個光。往後為了重現錯覺,為了填補自己,你抓了狂地寫,你拋下別人並且被拋棄,你奔跑著跌倒,嚎啕大哭,你終於察覺自己哪裡搞錯了。你停一步,將錯就錯,丟出手上最後一枚銅幣,愛下去,寫下去,等著無底洞的回音。

店員在小靜離開很久以後才來收她的紅杯子,我待到晚餐時間才走。

天黑後沒有別的去處,百貨公司轉轉。我喜歡搭電扶梯,更精確一點來說我喜歡站在輸送帶上的感覺。人們像裝得滿滿的托運行李,上下交錯,五顏六色等著被轉運到下一個航站。這讓我覺得自己也是系統裡的一只皮箱,有處可去。

電扶梯從一樓往上搭,我要去十樓看玩具。周一的百貨公司沒什麼人,有個媽媽拉著男孩下樓,我對那孩子做了個勝利的鬼臉,我可以自己來逛玩具了,啦啦啦。十樓的樂園到了。

我停在一組軌道火車的展示櫃前,好想要火車,臉幾乎貼著。旁邊沒有別的小孩,火車繞著圈但沒有吐煙,喔那應該是電車,盯著一格一格的藍色塑膠軌道,我的大腸跟著加速。又腸躁了,衝進廁所蹲著。沒多久隔壁間有個把尿爸帶小孩進來。

「過來,把拔幫你脫。」把尿爸的聲音新新的,像一塊剛鋪上的草皮。
「為什麼不是馬麻帶我來尿?」或許是個女兒吧。
「因為你媽心情不好啊。」
「馬麻為什麼心情不好。」把尿爸沒回話孩子繼續問,「馬麻什麼時候才會回家?」
「等她心情好的時候就會。你尿好了沒,等一下讓你打電話問她。」
「我好了喔。」女兒說,「把拔我們再去看一下那個娃娃。」
「只看不買喔。」
「好。」

小孩的媽媽去了哪裡呢?想起幾天前碰巧看到一則廁所笑話。「有個老公整天盯著電視機看棒球頭也不轉一下,老婆一氣之下回了娘家。一到娘家發現母親不在,就問她坐在沙發上的老爸:『媽呢?』老爸盯著電視機看棒球頭也不轉一下地說:『回你外婆家去了。』」

當然,我沒有無良到追出去跟把尿爸講這則笑話。

確定父女倆離開廁所之後,我搭廁所外的電梯直達地下二樓的超市美食街,坐著看人,打算幫今天的漫遊編個故事。「把尿爸的老婆是丁姨,小靜是他一年見兩次的小三……」算了掰不出來,週一晚間我幾乎覺得自己是一個放棄寫作的人。

今天我的台北盆地像極了遊樂園,有人開碰碰車被老婆撞開,有人在雲霄飛車上激烈地嘶吼,有人在咖啡杯裡為了戀愛錯覺暈眩。我踩電扶梯一層一級前往樂園,再被電梯裝箱運回地底,而我的小火車始終被關在玻璃櫃裡。

每個人都享受著迴圈。沒有人真的要去哪裡。

 

【一覺醒來變旅人】

有時候讀的旅遊資訊太多,但衝動太少;圖文並茂的炫耀太多時,腳印太少。不斷修正、試圖平衡的結果就是,兜圈子。幸好時光還會流動,帶著我們上 浮或下沉。所以旅行就變成螺旋,那個看起來只是繞著圈的傢伙,實際上正在靠近或者遠離我們。因此我要寫,打散景點的輪廓,讓模糊的體會顯現,就算一切看似 毫無用處,我也要盡我所能地寫。
毫無用處可言的旅行筆記:http://uselesstravelers.blogspot.nl/

達達

本名李勇達,台北出生,住在台北。朋友對我說,「當你很認真的在思考的時候,看起來很笨;但當你看起來甚麼都知道的時候,就是在唬爛。」 自我介紹偏 差實在太大了,我也還沒獲得顯著的頭銜或標籤足以供人想像。暫時只能告訴你,我爬過黑乎乎的火山,也看過亮晶晶的極光,曾在荷蘭搭上輾過臥軌者的慘兮兮列 車,但我已經放棄思考其中的關聯,現在看起來還是很笨。

#達達 #旅遊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達達
攝影達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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