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合隼雄《日本人的傳說與心靈》(二):《鶴妻》中的「異類妻子」

河合隼雄《日本人的傳說與心靈》(二):《鶴妻》中的「異類妻子」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26.01.2016

上一篇文章討論了日本學者河合準雄在著作《日本人的傳說與心靈》中提到,日本民間故事《浦島太郎》故事中,女性角色從龜姬到乙姬的變化如何呈現了日本人心目中兩種典型的女性形象。在不同版本的故事中,浦島大多有跟龜姬結婚,乙姬卻像仙女一般單純扮演龍宮主人的角色而已,不過在另一個故事《鶴妻》(即《白鶴報恩》)中,我們可以想像乙姬下凡來進入人類男性的人生,與之結婚,河合由此帶入「異類妻子」的主題。

讓我們先來介紹一下《鶴妻》的故事:一位與老母親住在一起的未婚男子嘉六,冬天出門買棉被卻將錢花在拯救一隻鶴,鶴於是化身為一位美麗女子來找嘉六,說要嫁給他,男子雖然因為窮困的關係羞愧拒絕,但他們還是結婚了。鶴妻躲進櫥櫃並要丈夫不准偷看她,三天三夜後織出一匹美麗的布讓丈夫拿去賣,他們有錢了,但因為有更多人想要買布,嘉六要求妻子再織一匹,但這次他偷看了在櫥櫃中的妻子,於是看見了羽毛幾乎掉光的鶴,鶴便難過地飛走了。

《鶴妻》的故事在民間故事中被分類在「異類配偶」,也就是非人類變成人類並與之結婚的故事,其中異類妻子的比例又偏高,那在故事中「結婚」究竟有沒有成功就變成考察其中女性角色所代表的意義的重要指標。在不同版本的《鶴妻》中結婚都有成功,但結局是被丈夫偷看的妻子說:「你已經看到我的身體,對我有了成見,我只好走了。」

鶴妻離開的原因是什麼呢?很明顯的是一種羞愧的感覺,因為想要隱藏起來的部分(用羽毛掉光的身體,也就是裸體來表示)被看見,所以沒有怪罪丈夫偷看或者貪慾的行為就走了。這個故事使我們在兩個方面聯想到《浦島太郎》,第一是男性角色設定,都有一種退化的意味,無法與母性(注意此處指的不是有人格的母親,而是存在於無意識、以母親形象為代表的原型)分離而邁出下一步,同樣因為好心而拯救了動物於是獲得轉變的機會,卻皆因為「無法遵守約定」而使之破滅。

鶴妻在這裏所代表的女性形象是一位「與自然保留著關係」的女子,她隱藏這一點來到人類世界與人類結合,保持著與下意識的良好關係,但男性的介入破壞的這樣的平衡,於是她只好回到下意識(也就是自然)的領域去。但在其中一個古老版本的《鶴妻》故事中,嘉六想念妻子於是找遍全國,終於在一位老先生的幫助下找到鶴之國,見到了妻子,並受了他們的招待,卻在最後搭著老公公的船自己「回家了」。

這樣的結局大概無法被西方架構下的童話故事讀者接受吧,為什麼明明找到了妻子卻沒有「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反而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去。在這裡可以看見鶴所在的世界像是「下意識」,人所在的世界則「意識」代表,當他們在人類「違反約定」後再次相見,這樣共存的狀態就沒有遺憾的被達成了,河合準雄認為不像西方意識結構中,人們傾向和無意識的世界切斷關係(從東西方哲學思想的差異中也可以觀察到這一點),但在日本(或可以說東方)意識結構中,人們卻傾向於與之和平共處,所以作為切斷力量的男性角色總是顯得比較被動。

pastedGraphic_1.png

對於日本人的心靈來說,與來自下意識世界的女性和解就已是這個故事的完成,「異類妻子」的背後所代表的就是某種自然力量,無法已清楚的意識狀態去「知道」,而是遵循另外一個世界所訂定的規則(在故事中以禁令展現)而與之共處,我們可以發現鶴妻的言談和決定中充滿無奈與溫柔,表示雖然男性角色是被動的,但兩者的和平共處也必須由男性主動去尋找(嘉六尋找妻子)。

河合隼雄認為,由鶴妻與乙姬所代表的女性形象不斷地在日本人的意識中發生作用,而日本人也持續與下意識的狀態拉扯、打破被動的態度。但在這樣努力的過程中,我們也會看見下意識世界產生一種黑暗的吞噬力量,也就是母性給予、養育特質的反面。下一篇文章我們將討論這種反面力量在傳說故事中的展現,以吃人的山姥為討論主題。

#河合隼雄 #鶴妻 #文化 #日本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于念平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