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動物,總是沒能陪伴我們一起長大

那些小動物,總是沒能陪伴我們一起長大

作者涼御靜
日期21.12.2012

近日,天氣濕冷,凌晨趕工時,總想要有誰來陪著自己。

特別是有體溫的、會動的、能被我們束縛住的,那就更好。

於是,就開始想養些什麼。

沒辦法,天氣太冷,人生太寂寞,寵物有其必須。

其實,我們不是一開始就想要養寵物的。

在很小的時候,人和小動物的關係,通常是由閒來無事所引發的折磨──把水灌到蚯蚓挖的洞裡、拿竹籤在陽光下戳成群結隊的螞蟻、用杯子罩住飛動的蛾,或是潑水把蜘蛛網上的蜘蛛趕下來。

那個年代,小動物還算勇健,人也還算堅強,對於折磨,彼此都很有反應,一列螞蟻就可以玩一下午。

動物,在那時,是找樂子的消遣。

甚至,自己也還是動物,尚未理解同情,不明白溫柔,不了解殘忍。

再大一點,開始上學,認識同儕,學著如何欺負別人以及不被欺負。爸媽上班去,兒時玩伴補習,時間空白了,無事可做,便希望有什麼溫熱的生命陪伴自己。

就像現在,這世界實在太冷了,必須找個誰來陪著啊。     

那時還有自然教育課,於是,我初次擁有不用詢問父母意見的寵物──蠶寶寶。

說實話,這些軟濕蠕動的蟲,其實有點驚悚。但是,當時全年級的人,都上天下海找桑葉,看它們在葉子上啃噬出小孔,對那細微的葉脈撕裂聲,無比沉迷。

大多數的人無法養到它們吐絲結繭,但我和我哥做到了。

破繭而出的蛾,用顆顆晶瑩的卵,在哥哥準備的牛皮紙上,排出一個巨大的圓。我們當時並不知那是卵,只是好奇為什麼蛾從此再也不動。

沒過幾天,我們對那張牛皮紙失去了興趣,隨意丟在陽台,直到它們成為一隻隻黑褐色的小蠶鑽出來時,我和哥哥完全嚇傻。在我們意識到,又要開始蒐集桑葉,日夜照料,重複著無止境的看護生涯時,簡直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於是,我們決定把這些小動物野放到家鄉後山,讓它們回到大自然。當時,「給它們自由」似乎是個體貼的做法,但其實就是鐵錚錚地遺棄。

面對生命之初的麻煩,我選擇逃避。

對死亡,我也採相同策略。

我清楚記得,國中放學回家時,看到魚缸裡的金魚浮上水面,我立刻將魚缸裡的一切倒進馬桶,俐落地打包殘渣,等待垃圾車。再後來,我養的小鳥病死時,我同樣迅速地將它裝進盒子裡,蓋上,埋起來。

不想去看,不想知道。

死亡尚未發生,別這麼快叫醒我。

逃避危險,自我保護。

也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驚覺自己並不是一個能背負他者生命的人。

在預感傷害即將出現之前,就果決地將一切全部丟掉。

躲避麻煩,掩蓋傷痛,逃離黑暗與未知,把死亡與孤單裝在盒子裡,然後丟棄,在被哀傷與沉重壓垮前,學會如何視而不見,麻木不仁。

有些朋友則是鍥而不捨,追尋足夠強壯、不易死亡的動物。但我可以預見,無論多麼堅強的生物,即便是貓、狗、鸚鵡,大多數結果都相同──

我們所飼養過的小動物,都沒能和我們一起長大。

而我們正在飼養的,也無可避免地必須為牠們送終。

宛如一場世界末日的災難片,無論多麼小心注意,仍然無人生還。

那些逝去的幽魂,依附在我們的心上,心房漸漸地變深、變厚,能夠承受幾次震動,不再重複一壓就碎的痛苦,我們就長大了。

然後,我們持續地在茫茫人海中,尋找能填充我們寂寞的生命體。

下一個,如果是有體溫的、會動的、能被我們束縛住的,那就太好了。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涼御靜
攝影涼御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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