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無大志,只想一直吃

人生無大志,只想一直吃

作者涼御靜
日期31.01.2013

最近,年菜預購的廣告,總是不斷提醒我:過年要到了。

過年時,所有的人從辦公室、學校、軍營的各種禁錮中解放出來,這世界變得又平、又擠,還很容易發胖。      

對於吃,一直都是愛著,卻又恨著。

我小時候,人生沒這麼多娛樂,網路尚未發明,電腦並不普及,手機沒長智慧。當時,人生的希望全投注在兩件沒出息的事情上:一是「吃」,另一件是「等著吃」。

因為家貧,我對食物的慾望從未獲得滿足,以至長大成人後,我所有的回憶都和吃有關。回想事情時,必先想起我吃了或沒吃什麼,才記得發生什麼事。直至今日,每當我抵達一個新的地方,比起住宿與交通,我總是急著想知道「這裡有什麼好吃」。

小時候,在正餐的間隔裡,那種「等著吃」的心情,集興奮與焦慮於一身,簡直跟初戀去約會沒什麼兩樣。

想吃又吃不到,可以吃卻又捨不得吃完,時時刻刻都在計算,哪一口是最後一口,是爽快地吃掉好呢,還是慢慢的磨著,吃給沒得吃的人羨慕。這抉擇對一個小孩而言,實在太難選了啊。

為了熬過這種提早出現的成人式焦慮,社會發展出一種極可愛的解決商品──「零食」。當時的零食製造商,比起現在,有膽識得多,除了成品賣相非常粗糙外,用色素也挺大膽,總是繽紛到連舌頭都染成別的顏色。

這些東西,現在當然是看不上眼了,可當時因為買不起,總是羨慕得很。若是進口的零食,那更不用說,想要吃到,彷彿走蜀道。因此,當時只要誰給我一顆糖,我就立刻成為他的奴婢,為他奉茶洗碗。

物以稀為貴,想想看,如果能跟森永牛奶糖做朋友,誰要跟仙草蜜、米苔目、芋圓、綠豆湯(以及他那不成材的兄弟──冷凍袋冰棒)混在一起啊?

兒時的記憶,因有這些吃食,便顯得甜,想起誰都帶著食物的愛戀。有得吃的當下,容易相信他人,相信這世界,輕易地被食物動搖其心志。

當時,我總是吵著吃這吃那,彷彿永遠不知饜足。

但如今回想起來,那卻是我人生中,最容易感到快樂的時刻。

我曾為了一盒糖果,在年貨大街裡和我爸哭鬧不休,賴在攤子前,不願意前進。是什麼糖我已經忘記了,但我永遠記得,我爸用一種極不耐煩的表情,將買下的糖果塞到我手裡,然後頭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買來的糖,染著過度鮮豔的粉紅色,好吃與否,我並無印象,只清楚記得,那種黏在我牙齒上,怎麼用手指挖都挖不下來的感覺,就像一張我爸扭曲的臉,印在我腦海裡。

等我長大後,才漸漸了解,其實我並不是真的需要那顆糖,我也不是真的非要吃到不可,只是要不到的話,我就會很火大。

那是一種「必須要求才能擁有」的羞恥,以及「要求了卻仍得不到」的缺憾,甚而是對於正在做出這些舉動的自己,感到慚愧,感到無地自容。

等我想明白這些時,吃,早已不再那麼單純了。

偶爾,我也會想起,那個擁有一小袋小熊軟糖,就能緊緊地抓在手裡,坐在門前,曬著太陽,消磨一上午的自己。

那時,一切都有可能,只要還能吃,就事事有希望。

現在,只希望在艱困的人生中,每年每年,都還能吃到好吃的吧。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涼御靜 
攝影涼御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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