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的戀曲與在場的關鍵字

缺席的戀曲與在場的關鍵字

作者印卡
日期29.05.2014

風格涉《戀曲 2010》發想於羅大佑《戀曲 1980》、《戀曲 1990》、《戀曲 2000》整個戀曲系列,不過《戀曲 2010》始終是在羅大佑的歌曲中頓挫、未曾存在的創作。在這樣的背景,這齣戲中導演李銘宸危險地藉著戀曲系列所帶著力量,比如社會批判與情歌的特色,把羅大佑作為一種閱讀,開展著這齣戲。不諱言地說《戀曲 2010》本身就是一種時代的缺席,只是我們得問歌曲本身的空缺是否只能是 John Cage 的四分三十三秒,那樣抹去形式的方式,或是李銘宸在這齣戲中不斷招喚而出聲音地景,一再又一再對《戀曲 2010》可能出現場景,讓一首不存在的歌曲與其空間屢次辯證,具批判的效性?

《戀曲 2010》整齣戲,藉由砸吉他可被區分三個結構的區塊,各有再造真實、批判真實與懸宕真實的效果。舞台彷彿前台後台並置,為了之後劇情推進做準備。整齣戲靜默地由如廁、炒飯的默劇開展公車、電扶梯到捷運場景的默劇,雖然無從得知是否《戀曲 2010》一開始就是「歌的缺乏」現身,但是當場上的角色逐一在舞台換裝慢慢地每個人手拿著麥克風、擴音器各式擴音設備,的確構成整齣戲背後邏輯的廣播意象。舞台上的換裝在《戀曲 2010》中,一方面替代戲劇情節推進所缺少的身體互動與走位,另一方面,在這齣戲中,服裝彷彿功能性失去以往李銘宸的特色,淪為一種混搭的視覺刺激。當我們回看 Pierre Restany 對新現實主義使用現成物的拼貼挪用視為一種城市、工業廣告現實的詩性回收,這樣的說法,或是藝術史學家 Hans Belting 也曾下過註解,在藝術史中人們不再把現成物為理解為「拒絕藝術創作的頂峰」而是理解為一種新的表達手段,它有助「事實勝於虛構」。在戲中,服裝已無關於建構事實產生張力,服裝的混搭大多時間是維持一種舞台的真空狀態,實驗性的服裝被挪用並與神秘先驗不完整的混合著,提供著諸眾群像的奇觀效果。反而富有符碼性格的聲音、歌曲片斷帶來的情感力道遠遠比起道具來有渲染力,尤其是在這齣戲中突響的國旗歌彷聲音的震耳欲聾是對沉默的唯一回答,也使得這齣戲的前半段相當精彩。

默劇到開展的廣播擬聲,主要藉著演員使用著連續放大聲音機具,持續形成一種低頻噪音與破音存在的聲域,不斷招喚一首流行歌可能的空間、場域,但對比西方聲音詩(sound poetry)的發展,過去二十世紀初曾有無字詩,大量使用音符為詩或是到當代《Cyborg Opera》,在聲音詩中混雜使用音效器到饒舌、嘻哈歌曲,如何要這些組合中維持一種詩的溝通性常是被懸置的問題。觀察李銘宸在《戀曲 2010》中看似隨機的張力,或許是李銘宸對於物件的敏感度所致,乃至於帶出了一首歌所能出現的娛樂節目邀請歌手常見的你我他遊戲。無論是針對新聞播報的語言形式,或是擬諧立委撞車事件,劇中試圖批判臺灣理性形式化。戲劇的架構,在李銘宸巧妙的節奏下解決了,留下的是有關於街頭歌手、改車族、0204 熱舞孃、強肌上班族等在結構中的詩意呈現與錯位是否帶著足夠的戲劇張力。

李銘宸的戲劇語言,會讓人想起法國哲學家 Catherine Malabou 常談起的可塑性——可塑性必須被理解為一種形式可被拆解但又不是崩解的能力,能持續透過它各種不同突變的能力,抵抗被改變的能力以及永有種能回到最初的狀態的多變能力。總是可以被取消的一系列轉變,促使獨特的形式可以重現。又是精確地,同時也是矛盾地,可塑性帶著不安定與形式恆久性的特性——我們常看到李銘宸戲劇語言中物件化的長才,就 Malabou 所提及的,他在重組物件的同時,在調動不同的聲音地景,我們所能看到那種張力,但這次《戀曲 2010》似乎使我們停留在一種轉變的過渡期中。

新現實主義在其宣言中曾有段話:「我們是在完完全全直接表達性之沉浸裡﹐達到零的四十度以上,而沒有任何的挑戰性,沒有意願的論戰之明顯特徵,也證實沒有其他急切願望於我們的現實論,這個工作,確實地,使人們達到重新納入現實中,辨認她固有的超越,那麼它是感情,知覺最後是詩意的,還有⋯⋯」《戀曲 2010》的確有種重新納入現實中的企圖,同時也有著其神秘化的部分,比如在重組劇情意象時,錯置的這場戲第一部分的舞台成分,突然捷運與廁所空間碰擊、少女與改車族身分重合,而原本的聲音地景,即使所有抗議者穿著雨衣繫著頭帶,《戀曲 2010》在後面的部分讓〈夜曲〉移置到核心的部分。也許蕭邦多少帶著政治象徵,但這像是把廣告調頻中調到了古典樂台,是一種感情政治的異議,還是溝通政治的不可能呢?觀眾不一定知道,但的確沒有被解放的觀眾。作為一種妥協,也就是一種詩意的處理,雖然開場與結尾,我們都可見李銘宸的現身,但是語言的组合聚合並未發生,終究是作為一種詩意的回收。

這場戲最後終止於導演像節目主持人問著演員接下每個十年的計畫,連舞台結束的制式廣播都進行的問答掩蓋過去,最後以演員的烏克麗麗演奏留下餘韻。正如此戲的發想以十年為單位的回歸,是《戀曲 2010》藉著人的慣常恆性,與歷史輪迴的概念。作為一名觀眾也不得不陷入回歸概念的思考。想起 Catherine Malabou 在另一篇〈鬼魂的返回〉談過兩種永劫回歸,一種是虛無主義,最後所有事物還是恢復原貌,而另外一種是極具創造力的,藉由重複將跨越價值的可能性打開,在這兩種途徑之上,或許我們還不清楚思考著《戀曲 2010》是何者,但只是好奇《戀曲 2010》除了詩意的回收還能存在敘述的還魂?

 

演出:風格涉
時間:2014 / 05 / 18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專欄簡介】

藝術作品不會主動地揭開它的深刻,本專欄將提供台灣當代戲劇、視覺藝術展演的介紹與論述。由「關係藝術」的理論,這勢必帶著藝術作品與文學之間的認知差距,但也希望藉由這些差距,討論作品的文化脈絡及其美學觀點,提供讀者進一步的討論空間。

 

【印卡】

七年級詩人,秘密讀者編委,詩歌作品散見於《自由時報》、《字花》、《衛生紙》、《創世紀》等刊物,曾被收錄於合集《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著有詩集《Rorschach Inkblot》。

#風格涉 #印卡 #劇場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印卡
圖片提供風格涉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