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變旅人|來自明天的海邊小鎮

一覺醒來變旅人|來自明天的海邊小鎮

作者達達
日期09.01.2015

明天我們會去荒涼的海邊小鎮。

那個沒有別人的地方,我們會開心地牽牽手,不害羞。明天我們會走得很遠,最後沿著海岸抵達那座藍色吊橋。

海邊小鎮有一座日治時期留下的小車站,木造的結構,昏黃的燈光,連車站售票窗口也小小的,裡頭只有一人值班。我們大可以逃票,但你堅持乖乖地補票。能一起逃到荒涼的海邊小鎮,對我們而言也許已是最大的逃票了。

小站外風聲很大,像一顆氣球破掉那樣,碰碰地響。明天我們會把領子立起來,戴上帽子才開始走。我們會發現這個小鎮在冬天真的什麼都沒有。這樣的地方需要夏季,需要青春,需要三十度以上的天氣奔跑起來才不像逃難。小鎮靠海,沙岸、溼地和小漁港,沿岸矗立著幾架風車。我約你去看它們發電,我想跟你一起發電。

「明天我們搭火車去荒涼的海邊小鎮好不好?」今晚我會這麼問你。

在那裡,海際的荒涼延伸到內陸。鎮上沒有孩子,只有阿婆一位,撐著拐杖慢慢踱過。明天也許會有草球飛過,我們壓低著頭走,除了狂風,什麼都沒有。

明天沒有陽光,沒有藍白啤酒浪花,我們在冬日溜進夏季活動的場地,像候鳥飛錯方向。對候鳥來說,飛錯就是死亡。而我們居住的城市有很多人失去方向,正在慢性自殺,他們擠在一起聽演唱會,他們擠在一起滑手機,他們擠在一起撿屍與被撿,我們不同,我們愛往人少的地方去吸冷風,我們是有方向感的微殉情,明天跟我去海邊小鎮吧,我們會比他們少死一點點。

今晚我向你擘劃著夢想:「我們可以買兩個火車便當,我可以吃經典排骨,你可以吃滷雞腿,你可以吃不完,因為我可以幫你。」火車便當式我可能不行,不只是今晚,明天或後天都不行。

明天我們還會走上一座方舟樣貌的大橋。我們將發現,啊,洪水已退多年,底下只有高速且大流量的車河。我們嘆息,繼續往邊際走去。即使海是灰色的。

明天灰色的海不會讓你沮喪,灰色像苦瓜,而你懂得欣賞苦味。我們在橋上遠眺,我會邀請你跟我一起走到前方隱約可見的那座藍色吊橋。你問,走得到嗎?要多久?我會說,「看得到就走得到啊」,然後我們會在路上耗掉一整個下午。

吊橋是我預設的折返點。我總是會設定好折返點,一天把二十四小時除以二,一年把四季除以二,一生把一百歲除以二,好像所有盡頭都已知,回頭和出發一樣簡單。跟你一起,我可以保持這樣的天真樂觀面對明天。

「明天我們去荒涼的海邊小鎮走走吧。」我會這樣央你。

明天我們會被荒涼的盡頭吸引,那裡有一座長堤,彷彿陸地溺斃在海上的最後一次揮手求救凝固在那。堤防迎風那一面雖捲起巨浪,浪打到堤便消停,另一面是蒼白的潟湖港。在堤上你會走得比我快,我在後頭跟拍。一不注意你變得很小,太靠近海。明天我會保持一段距離幾秒,讓你獨處,但我也忍不了多久,就追上去為你擋風。

長堤末稍有長椅,我們坐下來吃零食。但明天零食很快就會吃完。我將撿起一個話題:「有一天我在電視節目上看到,人類和猩猩的社會行為非常類似。位高權重的大猩猩享有最高的交配權,但是第二流,第三流的雄猩猩也不是毫無機會,牠們可以把母猩猩拐到四下無人的地方,靜靜地進行一個交配的動作。」明天你會笑。

人類和猩猩非常類似,所以,明天你會被我騙去那荒涼的海邊小鎮。

今晚最後我會說:「明天天氣很冷,海風很強,請記得穿得像太空人。我們就可以演《地心引力》,我當喬治克隆尼,你是珊卓布拉克。」

明天在堤上,你可能會對生命意義起疑,你可能會感到哀傷空虛,荒涼很危險,所以我會拿出預藏的風箏(當然不是水果刀),我會趁海面上強風捲起,放風箏像一隻大狗衝出去。我要你也來拉拉這隻瘋狗,我要你從空虛的懷想回到我身邊安全的荒涼之地。

明天我也會懷疑自己,我也會哀傷空虛,如果風箏斷線,我會傷心多久,手心會不會留下一道血痕?我越想,風越強,繩子繃緊,鐵般堅硬,風亂,我手裡就是一把二十公尺長,狂亂的水果刀。

所以明天你要面對風,面著我說:「好冷喔,我們回頭走吧。」我才能面對你,背著浪,一公分一公分,收刀入鞘。收回風箏。明天你要一句話就把我拉起,讓我回到你身邊安全的荒涼之地。

明天的我們將繼續走,直到那座藍色吊橋。你一路挨近我,笑著說要我擋風。抵達藍色吊橋時將是傍晚,因為我們找不到另外一座跨越公路河的橋,又沒有殉情的念頭,只好繞遠路回海邊小車站。因為你知道人們永遠無法預測旅程的全長,又總是太過悲觀或樂觀,只好原諒我誤設折返點。你走得有點累,我們都很滿足。可惜回程時沒有人賣火車便當給我們。

明天,我們在錯的時間前往錯的地方,明天,你會與我一起搭火車去那個荒涼的海邊小鎮。明天天氣很冷,海風很強,請記得穿得像太空人,我們就可以演《地心引力》,我當喬治克隆尼,你是珊卓布拉克。

我們再回去那荒涼的海邊小鎮吧。

──獻給這一年,來自明天的海邊小鎮

 

【一覺醒來變旅人】

有時候讀的旅遊資訊太多,但衝動太少;圖文並茂的炫耀太多時,腳印太少。不斷修正、試圖平衡的結果就是,兜圈子。幸好時光還會流動,帶著我們上 浮或下沉。所以旅行就變成螺旋,那個看起來只是繞著圈的傢伙,實際上正在靠近或者遠離我們。因此我要寫,打散景點的輪廓,讓模糊的體會顯現,就算一切看似 毫無用處,我也要盡我所能地寫。

 

達達

本名李勇達,台北出生,住在台北。朋友對我說,「當你很認真的在思考的時候,看起來很笨;但當你看起來甚麼都知道的時候,就是在唬爛。」 自我介紹偏 差實在太大了,我也還沒獲得顯著的頭銜或標籤足以供人想像。暫時只能告訴你,我爬過黑乎乎的火山,也看過亮晶晶的極光,曾在荷蘭搭上輾過臥軌者的慘兮兮列 車,但我已經放棄思考其中的關聯,現在看起來還是很笨。

#達達 #旅遊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達達
攝影達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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