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世代電影活路|孰破孰立,哪條是獨立電影真活路?(下)

吾世代電影活路|孰破孰立,哪條是獨立電影真活路?(下)

作者孫志熙
日期17.05.2016

(接續上篇

話題繼續圍繞在國際影展社群,林聖文就他參與的首部長片《歸來的人》及其導演趙德胤在國際上層層推進的經過進行說明,「他已經有兩部短片進國際影展,其中《摩托車伕》去過釜山,所以釜山會多 follow 他一點。第一部長片完成時報名北影已經來不及,當年 6 月釜山一位選片人來台,我們有另外邀他去試片室看。每個創作者都會尋找最有利的曝光平台,像王希捷的《划船》選在 5 月坎城影展的 Short Film Corner,之後釜山很喜歡這部片,想邀去正式競賽,但卡在它在坎城放過,所以釜山只能給它觀摩。其實 Short Film Corner 不是競賽的概念,而是像 video library,重複提這件事是因為這會影響你的作品怎麼在國際影展間流動。」

當時釜山跟溫哥華兩個時間重疊的影展都將《歸來的人》選入競賽,釜山世界首映的隔天立刻就是溫哥華的北美首映,「之後馬上有歐洲影展想搶歐洲首映,包括柏林跟鹿特丹,也因為柏林的日期緊接在鹿特丹後,所以只能擇一,但柏林來邀的是 forum 單元,而鹿特丹是正式競賽,一般會覺得柏林很棒一定要去,可是實際上正式競賽的資源還是不同,被重視的程度會差很多,也能得到最佳的媒體曝光、訪問機會,這個概念我們一直想讓大家知道,如果你想經營自己的電影一步步往外走。」郭敏容補充,釜山那位選片人在 2011 年是因擔任台北電影獎評審來台,而北影會邀選片人當評審,就是希望藉機把台灣影片推廣出去。講座截至目前已談了不少影展事務,故這時她重新強調,第一步還是把影片拍好。

上集所述,台灣並沒有健全的低成本獨立製片觀念,預算和規格迷思即使到了我們這個世代仍持續存在,林聖文將台灣電影「常識中」的製作流程攤開檢視:第一步是投優良劇本,拿了獎開始找製片,如果製片認為劇本能發展成他想操作的方向也許會加入,接著再投輔導金。而《歸來的人》狀況則是開拍前有劇本並且非常完整,但因為在境外拍攝無法拿輔導金,只能轉而找發行公司投資,「找了一輪完全沒人看好,唯一有興趣的是前景娛樂,但他們只給 low budget 而且版權歸他們,這當然不可能接受,那個 budget 我們自己也有,既然這樣就先衝了再說。」如眾人所知,最後成品中的劇情和男主角都不是原本的設定,到了拍攝現場,就是每日實踐過去習得的對電影的認知,嘗試各種可能性,拍完後儘管沒有自信也只能盡力處理,一直到後來順利進軍國際影展,他們才曉得相較於當時的台灣或者國外,《歸來的人》還真做出了一些新東西,「並不因為是拍緬甸所以新,而是表達方式不同,那些選片人其實很喜歡,也不覺得 low budget 是什麼問題,甚至要跟一千萬美金成本的電影在同個單元競賽都是沒問題的。」

那麼究竟該如何以低成本方式完成電影?林聖文說他和趙德胤也曾試著為第三部長片申請輔導金,但面試之後就出局,「那個案子後來換了一個名字,就是現在的《再見瓦城》。仔細去看輔導金的規則,在境外拍的幾乎都不可能成立,所以我們有點不得不繼續去做原本的事,剛好可以思考沒有輔導金要怎麼拍完。每部片會有一個適合的製作方法,並且不同於這個時代的其他作品,但又仍然在可被閱讀理解的脈絡底下。當剪接跟後期已經不成問題,重點就在於現場執行,這會成為在台灣拍片最大的挑戰。」他認為只要找到一套執行模式,新銳創作者都能拍得出長片,並非要直接搬演他們在緬甸的拍片方法,換到台灣,經過他初步嘗試之後,發現這確實是有可能的。若以一般劇組 30-50 人的規模而言,短片就要一、兩百萬預算,長片則至少一、兩千萬,所以首先就從減少人力著手。

「《歸來的人》攝影就是趙德胤自己,我是收音,男主角則兼執行製片,但我知道在台灣這是很不合理的事,我也在台灣待過 50 人的劇組,一切都非常龐大,光管理這些人每天頭都在燒了,若減少到含演員7個人的小劇組,好處是你可以即興變動拍片的設計,比如現在室內景出了問題,那我們先不拍,外面陽光很好,換別的場景可能可以,那我們幾個人就去了。一旦超過 20 人,吃飯移動都是問題,每天就是按表操課。小團隊的拍片方法在第一或第二部片都可以成為破關的方法,但你可能要非常仰賴實景拍攝,以及搞不好沒有燈光組,不是說你的電影就沒有燈光,而是要換個概念去處理它,科技本來就會帶動很多事情改變。」他建議不妨從這樣的思考出發,讓演員在比較自然的環境中被拍攝,現場也只需要主創人員,其它都可以砍掉。

結束以上製作面的經驗分享,郭敏容轉以觀眾及選片角度解析,「大家看影展、院線片或挑 DVD,那些電影都是已經被篩選過的,其實我有一種孤獨感,因為我看的片通常沒辦法跟大家分享,那些是大家不會看到的,簡單講就是不怎麼好的片。我們的工作就是在篩片,從早上 7 點看到晚上 12 點,一天只能選到 1-2 部大概可以的片子。」選片過程中她常會安排「土耳其日」或「德國日」,但同日看到第三部以後,便覺得同個國家怎麼都在拍差不多的片,就像我們會認為台灣片都在拍某種樣子的故事,但其實各國甚至北歐、西歐都有這種狀況,「所以我不覺得哪種拍片方式是錯的,每個人有不同的風格,問題是你的片子跳不跳得出來?故事真的跟別人那麼不一樣嗎?如果大家要走創作,真的要想清楚你想講什麼以及要做出什麼風格。」她發現目前台灣市場的邏輯經常是看演員有沒有賣點、故事有沒有哏、有什麼噱頭可以發稿,但要讓作品走出台灣,具備突出和特別之處才是最重要的。林聖文補充,低成本製作和風格美學兩者並不相悖,包括低成本拍奇幻片亦無不可,重點在於如何用比較可被執行的方式去完成創意,「因為這只是你的第一或第二部,如果你決定等輔導金等到兩千萬,用 30 人劇組去完成,那一次不成可能就 BYE 了,所以我們要討論的,是在那之前有沒有可能用別種方式做。」

呼應前段郭敏容所提出,創作者要有深刻的自我認識,林聖文先舉近期在藝術片票房表現不錯的《單身動物園》為例,電影設定了一個獨有的世界觀與規則,故事就朝那個方向發展,台灣觀眾也可以接受,根據他長期觀察估算,喜歡這類不同價值觀電影的都會區觀眾數量約在 12 萬左右;同時他亦發現近期台灣的劇本永遠都有一個人要結婚、有人死掉、故事集中在描述家庭的狀態,然後就結束了,大家只認為這樣的主題貼近一般觀眾,卻不在意是否表達了獨特的世界觀或人生哲學。本地創作的自我設限化,很大部分要歸咎到優良劇本獎和輔導金的評審框架,這些服務相同價值觀的片子,近一年來少說能列舉 10 部以上。

於是又不得不回到一切的上游——國家電影機構,「像法國 CNC(註1)是直接隸屬於總統之下,跟文化部平起平坐,那才真的有可能性為國內電影做些什麼;如果我們的國家電影中心附屬在文化部,那幾乎動彈不得,文化上要有累積,它的層級就要升高,龍應台時期好像想做點什麼,但她每次都說要跨部會協商所以什麼都做不了。輔導金其實是要課稅的,整個機制裡充滿難解的環節,如果電影在政策面無法被更高地看待,那我會覺得還是低成本去拍自己的作品比較簡單。」林聖文說明,申請輔導金必須處理隨後一連串的問題,包括核銷、會計憑證、與合作單位的版權歸屬,對於未有執行龐大預算經驗的新銳創作者而言,要是最後片子拍完卻又跑不了影展、賣不了座,連電視頻道都上不了,那真是何必當初。

當下的活路也許是貫徹低成本製作,也許是讓作品更具國際視野及潛力,最後郭敏容做出總結,「雖然今天談了很多國際影展,並不代表去國外比賽比較了不起,而是大家不要侷限在台灣的品味,如果只看著這裡的狀況,就會覺得好像要做某種片才拿得到輔導金,才有上映的可能,但別的地方也有可能會喜歡你的作品。輔導金的邏輯會反應出國家被某類價值觀所主導,比如北歐的青少年問題影片非常多,為什麼沒有別種片子呢?這也是他們的侷限,所以眼光要放大一點。」寒雨夜中的首場講座,就在觀眾向兩位主講人聚集並開始形成候診隊伍時結束。請期待下回 5 月 26 日由林君昵、盧彥中談紀錄片創作——「世界攤在眼前,但要怎麼看出個態度?」

 

註1:
法國國家電影暨動畫中心(CNC)是一個公家機構,我們稱為法國公家行政機構(EPA)。雖然國家電影中心看起來像是一個代理商,但其實它是一個公家單位。所以,它也不是一個協會,也不是一個私人企業,更不是一個基金會。國家電影中心是一個行政機關;但特別地是我們的運作方式是非常自主的。國家電影中心的主席是由法國總統任命,現任的國家電影中心主席是嘉洪朵(M.GARANDEAU)先生(編按:2014年已辭職卸任),之前他曾擔任過總統的諮詢顧問,他是由前任法國總統所指派任命為國家電影中心的主席。總理與政府文化主管部門對國家電影中心主是有管轄權的。國家電影中心主席會定期向文化部報告與諮詢,同時我們也得到政府部門的宣導指示。 所以,很顯然地,國家電影中心在很大程度,行政上有自主管理權,可以主導計劃。但它的行動理念與組織發展仍然是依據國家的政策也就是文化部的指導方針。我們國家電影中心組織的優勢就是我們不像其他許多公共機關依賴政府的預算資源,大多數政府機構 是依賴於預算部的。例如仲裁、談判都須於預算部門溝通。但是國家電影中心擁有一個最大優勢就是我們擁有預算自主權。(摘錄自2013馬樂侯文化行政管理研討會中文實錄

 

【吾世代電影活路】

生長在台灣新電影落幕之後、如今邁向而立階段的創作者,在育成階段雖汲取大量國外作品精華,卻因歷經台灣電影產業谷底,而缺乏來自本地的影像文化養分,走過蒼涼的 30 多年,必須重新發掘講述自身故事的觀點與手法。

繼 2015 年「新導演的幾道難題」後,2016 年「吾世代電影活路」系列於每月第四週的週四晚間在閱樂書店舉行,放映會將關注青年影人對各種議題與類型的嘗試,亦引進國外優異短片以供觀摩;講座部分則探討當下關於從影的種種難題,以自力救濟的態度解套精進。台灣電影的前路尚未明朗,而我們都能做犯難先行的人。

孫志熙

曾任《CUE電影生活誌》、《SCOPE電影視野》主編。現從事專欄與文案寫作、短片推廣、獨立製片、跨國當代藝術組織台北組頭、地下電台主持人等,擁有多重身分與很多款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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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撰稿孫志熙
圖片提供主辦單位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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