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邁到底嗑了什麼拜託給我來一點——專訪地表最強敗選人、行政院副院長、前地下電台台長 & 陳小米的爸

陳其邁到底嗑了什麼拜託給我來一點——專訪地表最強敗選人、行政院副院長、前地下電台台長 & 陳小米的爸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30.10.2019

 

直播畫面上,陳小米大喇喇地踩過流程稿的 A4 紙、把報告弄得一塌糊塗、圓潤的身體翻倒收音 mic。等待直播的時間好無聊,開始狂咬陳其邁的手臂,看我左貓拳、右喵拳,啪啪,賞高雄市最佳落選市長好幾個巴掌,奴才還不快來罐罐。

別讓小米不開心。

「哇,流血了,啊你真的咬欸。」

要玩就玩真的。陳小米的個性,自然承襲陳其邁。

這段直播影片,彷彿開啟陳其邁的選後聲勢,一直被封為政壇暖男的他,私底下出槌被(貓)弄的樣子,也像帶點黑色喜劇效果的鄰家大叔。

邁粉激增,不是因為幕僚為陳其邁操作出來的政治形象,而是他意外在民眾面前現身的叔味。

陳其邁到底嗑了什麼拜託給我來一點

「我當時敗選要謝票啊,直播怎麼知道貓就跑進來,牠常常我回家就跑來,哪知道門沒關,直播到一半,牠就開始打我咬我⋯⋯」堂堂正正高雄人,在貓面前還不是一敗塗地。落選時,報紙頭條刊登資深邁粉哭成一團,抱樹落淚的抱樹姐、白帽妹,他決定直播尋人啟事,舉辦咖啡見面會:「我以為會來二十人,哪知道⋯⋯」一萬人,#感謝邁家人。

這幾年,臉書與 LINE 成為政治人物走入民間的有力管道,從基層到總統,無不參與社群網路,陳其邁的聲勢高漲,如他掛在嘴上的「哪知道」。因為陳小米不小心跑進來、因為粉絲專頁貓與邪佞的手指以地方媽媽視角狂戀陳其邁手指,他自體生成強悍的社群討論度。

「其實這樣也比較自在啦,就很適合我,以前⋯⋯當立委、當代理市長,好像都要很嚴肅,但現在網路的時代已經改變,這是年輕人營造出來的時代,其實我覺得,可能我很常跟年輕人相處,就更容易有一些火花。」

2018 年 12 月 28 日,敗選後的一個月,陳其邁在滅火器的演唱會,Superman 之姿,史上第一個正面衝浪,全身上下被幾百隻手摸過,他一路標準好伯伯笑,燙好的白襯衫被掀翻弄皺⋯⋯幕僚要是知道他在這邊衝浪,一定扶額汗顏。

「楊大正就打給我說:你心情很差吼?來看我啊,這裡有一群人跟你一樣鬱卒啦!」陳其邁到了現場,默默站在最後方,楊大正一激,他糊裡糊塗就上了衝浪賊船。「我還沒回到家,網路已經傳遍,女兒看到我就問:『爸你怎麼這樣咧?』我很在意她的想法,結果她說很好笑,說我完蛋了。」

還有誰,比陳其邁敢玩。

許多人說「邁邁壞掉了」「陳其邁到底嗑了什麼拜託給我來一點」其實是讚許修辭。面對人家開玩笑,陳其邁也很樂在其中,示出自己邪佞的手指,問我們「這樣算不算」。小心手控暴動。

他說過去做政治,像做醫生望聞問切,要察言觀色、為人民把脈:「政治其實是一種苦力工作,久了之後,什麼都變得嚴肅,有時候你會忘了,年輕人他們到底在想什麼?」

沒有人要來,我來了

年輕的陳其邁在想些什麼?

1991 年,他 27 歲,參與廢除刑法一百條、主張言論自由的社運,同一年許多街頭運動開枝散葉,其中他最關注的是反媒體壟斷。當時老三台都是官方的,電視裡莒光日教學傳播主義、領袖、國家、責任、榮譽,「天天都在政治作戰,我們那時很好奇,會偷轉大陸短波的電台,連電台都只有中廣警廣,我剛踏入社運、歷經整個台灣社會在變遷,就弄了地下電台。」

1994 年,蕃薯之聲直接挑戰國家機器,陳其邁當台長,開始收集發射機、各種線路、在社運的團體中找人來講話:「像後來我們關心的衛武營自然公園、柴山自然公園、保護高屏溪,都是從當時這些團體的倡議中出來的。」道阻且長,陳其邁把蕃薯之聲作為一個多元聲音的電台,婦女新知、人本教育基金會、勞工陣線、獨派⋯⋯,「我們是當時第一個 call-in 節目,很多年輕人都聽我們節目,還有不少後來走政治路的。」

節目 call-in,彷彿打開言論自由,告訴年輕人,你現在有發言權。這個不法電台,整整被抄台三次:「以前常常斷訊、跑給警察追。很多事啦,我當時只想說要打破媒體壟斷,讓人民的聲音可以出來,就去做啊,一開始什麼都沒有,錢也沒有,買機器也被騙,被國民黨抄台機器又搬走,還是要想辦法解決問題啊,就募款,學習修機器。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多多少少都要會一點啦。」

陳其邁語氣輕鬆。很多人說陳其邁有一種菁英感不接地氣,其實他深耕很久,要說反政府、搞民運這種事,年輕時都做過了。蕃薯之聲是高雄傳播文化與獨立思想重要的一站,陳其邁在那裡重新面對自己的文化:「以前我們那個年代,只能講國語,講台語是要掛狗牌罰錢的。但是我們電台全部講台語,啊咱嘛袂曉講,以前一路都在唸書,學校也不能講台語啊,但是電台主持做一大早的,歐里桑都起來跳土風舞了,我也起來唸報紙,一開始零零落落,歐里桑 call-in 進來說『唸甲有夠歹』,就慢慢練啦。」

陳其邁也反省自己,說以前唸書時真的很無知:「以前雄中我們家長會長用台語演講致詞,當時覺得說這個家長怎麼這麼沒水準還講台語?那時候人的思想被灌輸成這樣,後來大一大二才知道說,原來 228 是什麼事,就有一種被國家背叛的感覺。」

他校長兼撞鐘,過去蕃薯之聲是做 24 小時的電台、還是卡式錄音帶的時代,陳其邁常常睡在電台:「禮拜天又沒薪水誰要來啊,設個鬧鐘,半夜兩點四點起來一次,有次我睡到起不來,電話一直打進來說怎麼沒有?我爬起來繼續放。」

沒有人要來,陳其邁就來了。

當時做什麼都是不計成本?

「我要是考慮那麼多,我才不會去做地下電台。年輕的時候,也是有點白目啦。」

年輕時,最好有點白目

因為這款「有點白目」,陳其邁也算是野地裡長上來的強韌的草,他敢拚敢衝,很早就被召喚去選高雄市立委,成為 1995 年最年輕立委,1999 年又做立法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幹事長。老小身份一直跟著他,從少年熬成大叔,陳其邁還是充滿年輕氣盛。問他是否曾在年輕從事政治工作時感到挫折:「照三餐在挫折,哪有天天在過年,好的選手是碰到挫折馬上爬起來,二流選手是碰到挫折慢慢爬起來,三流的選手是被擊倒後躺在地上爬不起來。」你是哪一類?

「我喔,希望做第一類,但偶爾是第二類,但絕對不是第三類。我市長選輸以後,大家很喜歡聽我講話,勵志啊,挫折這種故事對不對。像我慘敗經驗,大家都很喜歡聽,我自己經過科學訓練,在政治工作中碰到很多挫折,失敗的原因知道了以後,痛苦就趕快 delete 掉。政治工作要成功,最重要的不是自己,是每個人都能自由自在地講話,擁有公平的機會。」

陳其邁有點自喜地說,他是蔡總統認證過的「抗壓性高」。從學生時期開始,他就養成夜貓習慣,醫學到政治路,他自認不是比別人聰明,而是比別人努力:「我們以前在立法院的助理都很操啊,我們的助理出去外面都是品質保證喔,大家都不錯啦,操出來的。」或許為了全民的一例一休,有些人自願不眠不休。希望陳其邁的助理們,多多保重。

因為他自己也是很不服氣的傢伙,社運出身,也難怪陳其邁這麼喜歡年輕人,說到年輕人他自帶演講稿:「我們年輕人吼,文化藝術每個領域都很強,尤其現在在做人工智慧、互聯網這個快速變遷的動態裡,國際大廠都來台灣加碼投資,台灣年輕人古意又有創造力、靈活⋯⋯(以下省略一千字)」

 

318 學運,他留在立法院:「我的想法是⋯⋯我在國會嘛,318 的學生衝進來,年輕人碰到一些問題,就是我們的社會碰到一些困難、要去改革的時候,當時在野黨在國會,我們是第一線,我要是一退,後面沒有人啊,我們就是人民最後的後盾啊,退無可退。」

有一張他過去參與社運的照片在網路流傳,年輕時的陳其邁身穿白T,上面印著「野百合的春天」,照片裡那張少年的臉十分倔強。他看著 318 那群年輕人,像是懷念過去政治啟蒙、滿腔熱血之時。

我也是中年大叔了

陳其邁跟年輕人的心聲很近,或許是因為他們都曾反抗過。大港開唱決定停辦時,陳其邁出面聲討;他也看著年輕的創作者鼓勵近年編劇與小說的創作潛力;《返校》上映,他力推台灣電影。

陳其邁自我檢討:「我們政治工作者能做的非常有限,所以更要用力給予資源,年輕人只要給他們土壤,就可以好好茁壯。我常常也在想說,哎我們現在這一把年紀,中年大叔了,一天到晚跟年輕人講說要怎麼樣要怎麼樣,回過頭來想⋯⋯我過去也是熱血青年,要是有個中年大叔天天叫我做什麼做什麼,我一定也很不爽。」

陳其邁政治上的啟蒙源自大學,那時候才知道,原來過去狂唸的三民主義,根本並不民主:「以前教官就真的像是《返校》白教官一樣,教官不只管你生活,還管你是不是國民黨、有沒有對政府忠心,會做思想考核,那個教官簡單來講就是黨棍啦,我們這一輩為什麼後來對國民黨那麼痛恨?因為所有東西都是假的。那一本書叫三民主義,民有民治民享,對吼?」他轉身看向幕僚,不對,陳其邁背的是林肯的三民,非彼三民:「是民族民權民生⋯⋯。」

他摸摸頭:「啊,講毋著。」教官在說,沒有在聽。根本不良。

陳其邁說,他剩下的責任,就是讓自由的空氣繼續流通,時代該留給年輕人。他特別關注青年創作環境,也有鑑成長的失落。過去國民黨長期執政下的威權體系,影響文化保存和發展,連傳統布袋戲《史豔文》裡都多了一個中國強角色:「那個中國強就戴一個帽子,還有十二個黨徽,很荒謬啦。」

布袋戲變成講華語版本,也讓他有感以「北京話」強制扭曲從中原文化傳遞來台灣土地的語言。「也許因為離天龍國比較遠,我們南部還保留很多這種本土的文化,像以前水晶唱片,當時的老闆做了很多音樂文化的保存⋯⋯」當高雄代理市長的時候,他力推國際詩歌節,保留給葉石濤出版著作的經費⋯⋯我們想多談談他如何看待藝文政策,他有點害躁:「哎唷,坦白講我又不是什麼文化人,只是說這種從土地長出來的東西,對我來說才是有情感有生命的。」

「我那條歌〈咱上愛的所在〉也是路寒袖幫我寫的啊,因為都在高雄,知道這些人的故事,能做的是創造機會讓他們釋放能量。」文藝青年、文藝中年他都有交涉,陳其邁也說自己愛聽滅火器、跟楊大正很熟:「你們都知道吧,滅火器的,還可以嗎?」像是爸爸推銷兒子的語氣。

「不是那種工作上的熟,有時候我跟大正喝酒把他灌醉,我就問說:啊恁這條歌是按怎寫?他講的比唱得好聽(笑),因為他小時候我也是就認識,大正成長的故事很曲折,也因為對家鄉有認同的共鳴,會對他寫高雄的歌很理解。」陳其邁列舉老王樂隊、茄子蛋:「這些都是時代的歌,會暢銷,一定是有共鳴,反應很多這個時代的想法跟聲音,我也會從中去思考。」

不過說到樂團,他偏愛的還是滅火器跟董事長樂團,「我是早期的人了啦。」早期樂團,躺著也中槍。

看他正面衝浪的前衛,感覺他應該是下個世代的人才對。少年變大叔,我們請他穿上潮襯衫,雖然有點歹勢,他還詢問:「這套是不是很適合穿去質詢?」懂穿 4ni,跟著副院長,一起潮起來。

#陳其邁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採訪李姿穎 Abby
撰稿李姿穎 Abby
攝影王晨熙 hellohenryboy
助理郝御翔
服裝協力SYNDRO
責任編輯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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