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Dx Taipei 年會專題】借問藝術,心誠則靈:焦元溥專訪

【TEDx Taipei 年會專題】借問藝術,心誠則靈:焦元溥專訪

作者
日期26.09.2012

焦元溥因為國小時擔任校內午餐時間 DJ,認識了布拉姆斯的《悲劇》序曲,從此深陷對於古典音樂的愛好中。雖然唸了國際關係的碩士學位,卻仍難捨對音樂的熱情,目前是倫敦國王學院音樂學博士,同時因犀利又精準的樂評為人所知。著有《遊藝黑白》《聽見蕭邦》《樂來樂想》等八本專書,也在媒體寫專欄、於廣播節目發聲,這次則受邀在 TEDx Taipei 年會「愛與同理心」(Love And Compassion)的主題中演講。

訪談那天,只見焦元溥早就坐在咖啡廳中,眼前小小的桌上攤著筆記本、筆電與一杯快見底的冰咖啡。他一邊闔上記滿工整筆記的小本子,一邊提起最近工作忙碌,為了趕稿頻頻熬夜。雖然如此,焦元溥仍精神奕奕,或讚賞、或揶揄地聊起藝術與古典音樂。原本我對於樂評家為何被分在 TEDx Taipei 年會「愛與同理心」的類別中感到困惑不已,但他卻毫不遲疑從藝術內涵的角度打破我的迷障……

 

Q:請問您將如何從您的專業切入這次 TEDx Taipei「愛與同理心」的議題?

以古典音樂而言,很多作曲家距離我們兩三百年之久,當時的生活文化已和我們的世代相差甚遠了,然而那些作品依然能夠撼動我們的心靈,是因為很多曲子寫的正是人性中深刻的感情。戲劇亦然,你會跟哈姆雷特有一樣的境遇嗎?當然你也不會是李爾、不是羅密歐與茱麗葉吧?好吧,或許你有婆媳問題,可是像兩家族殺成這樣也很罕見,再加上莎士比亞已經是四百年前的人了,可是你看了劇本依然會為此深深感動。不論是劇本或音符,這些偉大的藝術家透過自己的方式,從人性最深刻的感情為出發點,進行創作與發揮,跨越時間與文化、感動人群,這即是愛與同理心——對人有愛心、興趣和好奇,才能有好的藝術創作與表現——心誠則靈,如果一心只想著賺錢,這種人對藝術的瞭解也只是浮面的。

我在倫敦唸書期間,有一天打算去聽一位知名鋼琴家演出。雖然光聽她的錄音就覺得彈很差勁,但既然一直沒聽過現場,便想找個機會去聽。可是到了演出當天我臨時有急事,只好把票讓給住在隔壁的中國女孩。她聽完回來後跟我說:「唉呀,這個音樂會真是太精采了,難怪你這麼愛聽音樂會。」她提到下半場的交響曲讓她聽了相當震撼。於是我問她:「那上半場女鋼琴家彈的協奏曲怎樣呢?」她回道:「上半場很糟糕啊!怎麼找個女學生來彈鋼琴?真的彈得很糟糕。」我於是告訴她:「那場音樂會之所以座無虛席,正是因為那個女鋼琴有名。你沒有發現她長得很漂亮嗎?」報紙上的評價都是好的,雜誌社為了拿唱片公司廣告金,樂評都不敢得罪人,寫的盡是正面評價。你看吧,這就是國王的新衣、國王的評論,但就連沒有古典音樂背景的人去聽,也知道很爛。

中國鋼琴家傅聰說過一句話:「沒有不好的聽眾,只有不好的鋼琴家。」他音樂會常常彈奏德布西〈英雄搖籃曲〉,這首曲子講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死傷。雖然曲子本身其實抽象而高深,但無論聽眾再吵鬧、小孩怎樣哭鬧,只要開始演奏,聽眾都會安靜下來,因為觀眾確實感受到曲中呈現的悲涼景象。所以說心誠則靈,一切歸結起來還是愛與同理心,演奏家抱持著想要溝通的心,聽眾就會被打動;而也正因為有愛,作曲家才會寫出一首首樂曲,這些留下的作品都是有話要說的。 

Q:請問您認為我們該如何加強藝能科教育的部分?

在音樂這部分,最簡單的方法,就是鼓勵中小學成立管樂隊與合唱團。第一個,管樂不需要從小開始學,聲樂也是,從二十歲再開始學也可以成為很好的聲樂家。第二,聲樂家的樂器就是自己的身體,不需要額外花錢,而管樂隊是由學校提供樂器,這讓很多原本在自己家沒有機會買樂器的人,能夠去接觸樂器、學音樂。第三,合唱團和管樂隊都是團體組織,所以演奏時還能夠聽見別人的聲音。

學音樂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聆聽,既要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也要聽到別人的聲音。為了要聽見別人的聲音,會讓自己變得更有修養。今天雖然只是吹奏低音,可是知道自己是樂團中重要的支柱,就會努力去完成;而長笛就算是獨奏,也要配合樂團中其他樂器,這是很好的學習與修養,能夠發揮民主的概念。鋼琴家要能彈出不同聲音情緒,先決條件就是要先聽見自己、並聽見聲音的不同層次,所以鋼琴家同時也需要多看書畫來培養感受。女高音卡拉絲曾說:「老師的工作像產婆,協助學生把孩子生出來。只是前提,肚子裡要先有個孩子啊!」生孩子時有所不順,老師可以藉由經驗和技術幫忙接生,可是若連孩子都沒有,產婆也沒轍。

至於為什麼是管樂而非絃樂?因為除非很有天分,不然多數人學了三年絃樂,都還在處理音準問題。管樂當然也要透過技巧去調整音色音準,但音準並非初階問題,到很高段才要去微調音準。所以管樂與聲樂是最好的全民音樂教育。很多人覺得投資了也不一定會得獎,但我們的方向不應該設定在這裡,例如中國的奧運比賽的獎牌數不是世界數一數二嗎?但國民健康嗎?一般人有在運動嗎?所以目標並不在於此。而音樂的話,很多人因為有興趣,甚至在合唱團唱了一輩子。藝能教育是長遠的投資,有遠大的效益,不是很好嗎?

Q:身為一位樂評家,請問您對未來世界的想像是什麼?而我們該有怎樣的準備?

台灣教育太功利了,覺得藝術不重要。但藝術的重要性就相當於空氣對人的必要,當你缺乏空氣時才曉得它的重要。現在很多人退休之後不知道要做什麼,但若有個藝術作為熱情和興趣,即便退休也可以過得非常好。但興趣需要慢慢累積而非一蹴可就,所以從年輕就應該開始培養了。

每次演講都有聽眾問我:「古典音樂應該聽什麼?」我的答案向來未改:第一,我不認識你,不知道你的興趣、愛好,所以也不知道要推薦你什麼?第二,為什麼非得聽音樂呢?如果不喜歡音樂的話,不如把握時間找到自己真正的愛好,也許是閱讀、舞蹈、劇場或電影。以讀小說來說,二十歲和三十歲時閱讀的感受一定不同;而三十歲看的時候,還會再想起二十歲第一次讀這小說時的情緒,這些感觸都是自己獨有的、沒有任何人能給予你,就算聆聽蔣勳談《紅樓夢》聽個一萬遍,但自己不實際去讀也沒用,畢竟蔣勳的感受不會是你的感受。

我對藝術教育的未來展望其實很簡單,就是「自救」。因為親近藝術就是為了更了解自己、從中獲得共鳴,看一幅畫、一本小說後的感受是震撼、好笑、還是悲傷,便完全反映了自己的個性。藝術教育應從這個方向著手,從藝術中培養興趣、了解自己、找到人生寄託。

Q:您曾經提到您現在做音樂相關的工作不只是因為興趣,而是因為熱情。那您覺得您退休後還會去做什麼和現在不一樣的事情嗎?

退休之後要做什麼,要看年輕時累積了什麼東西?我現在生活非常忙碌,可是不論是演講、廣播、寫作、教書的工作,全跟古典音樂有關係。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可以做我喜愛的工作,只是其中仍有層次的差別,如果可以的話,我最喜歡的還是研究音樂和寫作,但只從事這兩件事沒辦法養活我自己,所以待累積到足夠的資本之後,我就想專注在看書、聽音樂與寫作上。而出版也可以不用再在意市場,每本書都要用精裝版做得非常漂亮。

說真的,最理想的狀態是連寫作也不要,可是寫作才能逼迫自己系統化地研究音樂,利用寫作幫助歸納,才能有更新的思考。如果現在中了樂透六億元,我可能會想再搬回倫敦去住,因為那邊有很多音樂會,每天去聽音樂會、去大英圖書館讀寫東西,但說到底還是都跟音樂有關係。

我一直認為,一個人把自己工作做好才是對社會最重要、最有效的貢獻。有人批評賈伯斯從沒捐錢做慈善,問題是,就算他有捐你也不見得知道,再說賈伯斯捐不捐錢有關係嗎?他創造了無數的就業機會,這不是很好嗎?音樂家也是,要是一天到晚賑災、募款,但自己演奏曲練得很糟,豈不是本末倒置了嗎?對自己彈的曲子都沒有愛,曲子沒練好也敢上台,讓人家怎麼相信你的愛是真的呢?還不如說自己是慈善家,但不要再號稱自己是音樂家了。

畢竟古典音樂在台灣仍算小眾,因此曾有人大膽詢問焦元溥:「你寫的書真的有人買嗎?」焦元溥卻反問:「要有人買才寫書嗎?」將音樂當作一種毋須退休的人生志業,當晚訪談結束後,焦元溥又在大雨中匆匆趕赴下一場活動了,也許心誠則靈便是他最重要的信仰吧!

 

延伸閱讀:重新佈局台灣的未來,TEDx Taipei 年會開跑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採訪潘怡帆
撰稿潘怡帆
攝影潘怡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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