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漫遊|王聰威 X 高翊峰:小說家眼中的異境建築師

村上漫遊|王聰威 X 高翊峰:小說家眼中的異境建築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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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1.04.2013

直子在那座彷若世外桃源的療養森林裡,悠悠地向渡邊提起那口草原上的井,隱密且無人知曉,倘若不慎跌入,無論怎麼求救都沒用,只能安靜地等死。這口井,通常不是人們提起村上小說異境的首選,但我總想像它是一張大嘴,靜待於祥和無害的茵茵綠草間,伺機吃掉無知的路人,將他們吞入一個沒有憂患的寂靜世界──一旦這麼想像,便對於這口井印象深刻。

村上春樹是善於將「異境」的描繪與象徵意義揉合在小說創作中的作者,他對於某類型的異境想像可能是一口貫穿古今的井、一座異常寬廣且出奇平穩的電梯,或是一處為高牆包圍卻被稱為「街」的陌異地區,他擅長使用這類再平常不過的、限定範圍內的字眼,但賦予了它們無盡延伸,有時則是南轅北轍的詮釋。

對於這種營造衝突的寫作方式,小說家王聰威認為,使用尋常空間營造出人意料的反差,在小說技法上並不少見,像村上這種慣於以超寫實手法寫作的小說家,必然得運用普通人能夠理解的空間、字眼,去進行想像的延伸,進而以非比尋常的描述,達到「超現實」的效果;村上的異境書寫並非絕無僅有,他只是非常善於營造氣氛,能夠把異境寫得很好看,而這類手法又是他所慣用的,因此,談論他的異境書寫,變成了人們所津津樂道之事。

而在那部為人稱頌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中,村上則呈現了另一種較為不同異境想像,即無論在字面及空間上都無從限定的地下液態世界,在這個潮濕黑暗的地方,充滿著未知且令人恐懼的水域與水生生物,讓身處其間的人感到莫名惶恐,就連書本之外的讀者,也閱讀得坐立難安,實是匠心獨具的空間敘述。王聰威提到,村上將液態世界安置在東京這座大城市之下,並且與地下鐵結合,讓那些水生的「黑鬼」去破壞、搗亂地下鐵的運作,如此與讀者的現實經驗(地下鐵的空間感)牽扯上關聯,是村上所擅長的;不過,王聰威又特別指出:「其實異境的討論不該只侷限在空間上,角色的狀態也常是異境的發展之處,像是《海邊的卡夫卡》中,那名 15 歲的男孩,具備不符年齡的強韌與老成,某程度而言,也是一種異境的展現。」

於 2011 年出版第一部長篇作品《幻艙》的小說家高翊峰,同樣是善於打造魔幻寫實異境的寫作者,《幻艙》這部小說裡,無論是時間、空間和角色,皆佈滿了超乎尋常的設定,讓人在進入之初感覺困惑不安,而在適應之後深信「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了」。高翊峰觀看村上筆下的異境,則認為:「他的異境敘述總是給人『近未來』的感覺,與其說那是他創造的,不如說他是在描摹尚未到來的城市景觀,這是村上厲害的地方,他在小說中,經常帶領讀者去想像可能的未來。」

儘管異境書寫,在現代小說中是很常見的寫作手法,即便是寫實派的文學創作者,也不免使用超現實的異境來傳達特定的象徵意義,但王聰威和高翊峰皆表示,對於小說家而言,要在個人早期的創作中,生產像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這樣對比、反差極大,又引人入勝的作品,依舊是相當不容易的事。建立衝突並不困難,但能像村上一樣把衝突寫得好看的人,依舊是少數;而他之所以如此擅長,或許是因為他根本是親身實踐「衝突」二字,高翊峰認為,從村上的作品中,不難推測他是一個性格封閉的人,與他屢屢展現注重生活的陽光形象,形成對比。

至於提到「若能親身經驗村上筆下的異境,會想要選擇哪一個」,高翊峰愉快地表示他想要帶著冒險家的精神去探索黑鬼的地下世界。原因是某一年他去北海道札晃旅遊的時候,曾經偶然地逛入一處結構相當另類的商場,他進入類似地下街的地方,原以為在幾次下降、上升的移動中,已經來到地表之上,最後才發現自己始終在地面下打轉。他說:「這個經驗令我理解到,日本的建築師有能力運用人眼的錯覺,創造迷惑人且消弭地表界線的空間場域,而我一直深信,村上能夠在筆下創造像黑鬼所在的世界,是其來有自。我自己經歷過那樣的錯覺驚喜,所以特別想要以探險家的精神去看一看黑鬼的世界。」

相較於高翊峰選擇了看來十分危險的地下世界,王聰威則是對於這些異境感到興趣缺缺:「我全都不想去耶,村上筆下的異境都好可怕,我是個宅男,完全沒有冒險精神,我只想安全地待在家裡,不想去地下世界被黑鬼抓走,也不想被困在一條出不去的街。真要選擇的話,我倒是很想去看一看,村上在《聽風的歌》裏頭,杜撰了一位小說家戴立克‧哈德費爾,說哈德費爾有一篇小說名為〈火星的井〉,描述火星地表下有無數的、被挖掘成沒有底的井,那些井通來貫去的,彷彿迷宮一般,感覺是個有意思的地方。」雖然火星上的井感覺是更需要冒險精神才能前往的異境,但王聰威說明,村上描寫那部分的篇幅較小,予人的想像空間較多,看起來也不是危險的環境,所以讓人比較放心。

村上春樹宛若異境建築師,無論是《挪威的森林》中的「阿美寮」,《舞舞舞》中的「海豚旅館」,或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中的「地下世界」與「街」,他似乎總有辦法讓讀者在一字一句間,逐漸確信:也許世界上的某個地方,真有這樣一個空間真實存在著,在那些時空之下,發生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被接受的。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採訪 / 撰文周項萱
攝影潘怡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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