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作業】在原始的領地，向它低頭
前往可可西里的那天，我第一次對美麗的青海感到懼怕
一早，我們便從格爾木市出發，沿著青藏公路深入山區。青藏公路又被稱為「天路」，同時亦被當地人稱為「血路」，因為當年為了修築這條從格爾木往拉薩的公路，犧牲了三千多名解放軍，所以這真是一條以血砌出來的道路，路途漫長，我在車上昏昏沉沉地睡，朦朧間，感覺遊覽車的車輪咿咿呀呀地輾過數以千計的血與骨。沒多久，車便駛入了著名的崑崙山區，公路旁豎立的石碑寫著「巍巍崑崙，萬山之祖」，衛兵一般地守著亙古的神話與山巒的嚴峻，頗有「閒雜人等勿近」的警示意涵，足見崑崙山在中國人心中的地位。
越往山裡走，海拔就越高了，原先光禿的崑崙山脈，逐漸覆上了白雪，起初像是煉乳，當著山頭淋下；再往更高處去，綿延的山脈便全都包裹了銀亮的白，軟軟綿綿的，薄如糖霜。雪山猶如民間故事裡的精怪，有著魅惑人的力量，盯著她時總會目不轉睛，而她也彷彿在向人招手，要人往她懷裡走去。遠處的山頭，群聚著一叢黝黑的藏氂，牠們泰然自若，是廣漠大地裡的唯一生機。
那是個盛夏的時節，本以為位於高原上的青海不過是涼爽了點，所以來之前根本沒心理準備會遇上下雪，更沒有準備足夠的禦寒衣物，抵達崑崙山口，海拔是嚇人的四千七百多米，車外飄著細如棉絮的雪，看來美麗無害，然而攝氏零度左右的低溫，只著鋪棉外套的我，要不是有領隊救助的大外套，差點便要命喪在崑崙的雪地裡。
這趟往返格爾木與可可西里的路上，我看著車窗外「大美青海」的風光，除了美的感受，更多的是害怕與敬畏。面對這些巍巍群山，我真正感覺到人類的脆弱，而大自然是美，也是殘酷無情。原始的力量支配著這片大地，文明在遙遠的地方，而當我們揹著文明來到原始的領地，也不得不向它低頭。不禁想：安穩地坐在車裡的我，卻還是受不住氣候的差異，一路上各種毛病接踵而至，喉嚨痛、頭痛、咳嗽又不停地急性腹瀉，只差沒像同行的其他旅客患上難捱的高山症，要是把我孤伶伶地丟到嚴寒漠地裡，撐不撐得過一天呀？
慶幸的是，這些水土不服讓我得以用不同的眼光看待青海，並且令我想起大學上寫作課時，老師總要我們去走路，說是走到通體舒暢、身子起了變化，就會有不同的、或更為流暢的思緒，因為創作是要身體力行的。而在青海的身體不適，便促使我拍攝美景之外，也有了一些黑暗的體悟。旅行可以輕鬆，也可以不輕鬆。輕鬆的旅行令人覺得像在家裡一般舒適，不輕鬆的旅行令人覺得──像在旅行，因為無時無刻都想要回家裡去。這是我在青海時的想法，每天都想回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