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作業】Bruce 極圈雜感：最孤寂的團體旅行
一趟令人難忘的旅行，除了私密的個人感受，身邊同行的友人大概是最重要的關鍵了。坦白說，對我而言，如果對同行的旅伴沒有十足的信心，那我寧願帶著自己的感受上路。不過，跟著一大群朋友自助旅行，卻又能充分享有完全孤獨感受的旅程，大概就屬旅居瑞典時，前往北極圈深山中與世隔絕的那次奇幻經驗。
那年，我們一行人從瑞典南部的隆德出發，搭著五小時的快車到達斯德哥爾摩，並且在機場昏睡了四小時後，終於換搭前往瑞典最北的城市基律納（Kiruna）的班機，前往計畫已久的極光之旅。這趟旅行的成員是來自各國的好友，分別是兩位同名不同姓的義大利人 Marco，委瑞內拉甜妞 Marianna，日本好友 Keigo以及同是來自台灣的 Sophia，我們一起在隆德大學完全不同的科系求學，卻成為彼此在陌生異鄉最重要的熟悉親人。數次共同出遊的經驗讓我們知道彼此會是最難得的旅伴，而這次旅行也成為幾位成員即將歸國前最重要的回憶。
一出機場，零下二十度的極地氣候並不如想像中寒冷，乾燥的空氣減少了低溫的不適感。我們奔往 ABSOLUT VODKA 所設計的冰旅館 ICE HOTEL，想要一探這個傳奇又昂貴旅店的神秘面紗，而在根本住不起的前提之下，最重要的，當然是大家要在連杯子都是冰鑄成的酒吧喝上一杯。冰旅館的一切都太不可思議，包含住宿的旅客要穿著特製的太空套裝，把自己包成一個類球狀的蛋，連上廁所可能都要耗上一陣子才能解脫，到底是不是花錢受罪？我想，嘗鮮的因素絕對大於舒適。畢竟人們總追求旅行的與眾不同，把自已偽裝一顆「冷凍太空蛋」絕對是可以拿來說嘴的住宿經驗。
另外，因為鋪在冰床上的獸皮味道嗆得我頗不好受，因此我對 ICE HOTEL 的絕佳印象就留在了可以喝酒暢飲的 ICE BAR。其實，酒好不好喝真的是其次，用冰杯喝酒的經驗才是真正的賣點。正因為是冰杯，每人拿到時的第一反應，大概就是下意識地用舌頭舔一舔杯子，此時，慘狀就真真實實的上演了，我們的舌頭全被黏住，一排人的舌頭都黏在杯子上動彈不得。腦中模擬一下，一排人在一個類外太空超人居住的奇怪冰體建築物中，伸長了舌頭，拿著五顏六色的冰杯，卻完全不能動彈，沒有人可以喝酒，只能咿咿嗚嗚的笑，這絕對是外星人的陰謀！
我其實很難想像在基律納的冬天要如何排解寂寞，這也難怪北歐電影總有孤獨年輕人要遠離原生小鎮的情節，半年的漫長黑夜與永凍，走在街上的夜晚竟是如此寂靜落寞，雪白的街道，遠處偶有黑影火光，除此之外，世界大概就剩下我們了。
在我們進入山中受苦受難之前，我們先在市中心的青年旅社住了下來，並且利用這個晚上，試圖先碰碰運氣，看能否在黑漆漆的路上散步，上演偶然遇見極光的戲碼，反正待在室內時大家都把頭望向窗外，沒有人想要錯過什麼。整個晚上，看著天空，每個人的嘴巴都是開著，看起來真是有夠奇怪，天上掉下來什麼我想大家都會照單全收。
正當我們冷到發抖，準備走回旅社的時候，旁邊的樹叢裡突然有人大叫「啊！極光！」（天知道這個地方的樹叢裡到底躲了多少等待極光的人）。頓時間我們又全員抬頭，張著嘴找極光。其實我們都看到了遠處有著綠色的煙霧飄在天空，但是我卻堅持那要大不大的綠霧一定是工廠飄出來的空氣污染，十足亞洲城市的邏輯。拜託，這裡是北極圈，哪裡來的工廠污染？
我們終究沒有看到如窗簾般飄動的極光，那被我視為汙染的一片綠霧，其實就是小型的極光，也是我們待在北極圈的四天裡，唯一最接近極光的一次。隔天天色尚未明朗，我們所報名的深山自虐之旅的領隊，便開著車來接我們，先到市郊的邊緣，換好防寒衣，並且騎著雪地機車與狗拉雪橇，展開我們自找苦吃的極地之旅。一路上的故事，未完待續，留待下次書寫。
私密的個人經驗，才是這趟旅程讓我銘記在心的感動。六個跨國至交在北極圈，總有著長時間的寂寥。我們容許彼此沈默不語，用心咀嚼，那些僅屬我們每一個人最孤寂的時刻，時間與感受同時凍結在心中最深的一處。
我們躺在冰封湖中央，望著無盡星空與流星，只有融雪的聲音與自己的呼吸 。在冰凍河岸聽著水流與融冰 ，默默驚歎北斗七星巨大地橫在我的頭頂 。我這輩子沒有這麼平靜過，平靜到內心的激動可以完全抑止， 像是小孩子屏氣凝神只為了撈起那水中的月亮 ，興奮激動卻顯得格外沈著 。
那兩夜我幾乎沒甚麼睡 ，只為了等待再次看到極光 。極光不再出現，卻看到無數的流星 ，有的劃過天際直到我回神都還能許下兩個願望 。北斗七星為何可以巨大地令我著迷 ，零下二十度雪地的夜晚為何讓我甘願地躺著 ，身處幾近文明的盡頭，背後的森林卻給我巨大的安全感 。
我不太說話 ，好像一說些甚麼就破壞了整個森林冰封湖河的沈思 ，好像我開口後就會出現極大地罪惡感，因為整個世界都被我吵醒了 。我思考著這幾年的生活與朋友 ，那些我自以為看開地事情 還是需要一個這樣的寂靜才能拋下 。我總是喧囂的 ，喧囂讓我在北斗七星下感到不安 。
我一動不動地 ，像是死了般的重生 ，屏氣，再次呼吸 。
雪滲進了耳朵 ，拉我出了寂靜世界 。我拍拍頭上的雪 ，起身走向另一頭冰封的山林大地與冰湖木港。 坐著繼續看著這一生可能都無法有第二次機會仰望如此龐大的星空 。
月光反射，大地皎潔地令人止步 ，不知道自己是否髒了這片雪地 。
我踏上、陷入，又碰然地決定倒下 。
學會了倒下，會發現最美的角度看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