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居台東,直視生死——先毛窩,人的自立練習|《野 yeah》節錄
颱風剛離開。越往山裡走,歷經摧殘的草木新味漸濃,路邊有未熟的香蕉成串墜落。我們抵達先毛窩時,阿先正在地上撿拾塑膠和玻璃,從前居民習慣就地掩埋垃圾,乍看無事,大雨沖刷後就會浮現。一旁狗狗好奇嗅聞,眼神清澈,走起來一拐一拐,前臂斷裂。騎摩托車為我們帶路的眉毛說,和山區許多自在的狗一樣,牠在陷阱裡被找到時前肢已經腐爛,只好切除。
座落於長濱的先毛窩,親山,遠眺有海。阿先與眉毛在台南相識,四年前決定要搬來台東,孩子阿田也加入他們的生命。他們在此實踐想要的生活,也用最直接的方式面對殘酷。
阿先說來台東時,其實不抱什麼期待:「就是活下來,想辦法把自己活下來。」
向死而生
移居,是新生也是求生。在台南就陪伴他們的狗,到東河沒多久就車禍永離。開始養雞時,有隻雞為了吃白蟻被木頭壓到,眉毛描述,「上一秒大家都還在一起吃蟲,下一秒牠腸子噴出來,牠朋友就把腸子整個拉走。」除了中陷阱的動物,他也曾發現被獵人射好玩而傷重的猴子、落難的山羌。眉毛說自己常常在收屍,「為什麼我在這裡變得很珍惜當下?因為經歷過太多生命的離去。」
如今眉毛自己養雞也殺雞,每一次落刀前他道謝,謝謝你成為我們身體的一部分,謝謝你成為能量的一部分。他珍惜這樣殘忍的學習,「我知道只要有生命存在,一定要接受很多生命離去。就算我們吃素,植物有沒有生命?有生命啊。為了換得我們活下來⋯⋯」
生命是一場巨大的輪迴,他們在先毛窩送別,也在這裡迎向新的可能;那隻肚破腸流的雞,最後被烹煮給其他雞和狗吃,讓能量得以流轉。兩人點開手機裡的照片,中途之家拍下剛出生的小貓受困於黏鼠板上掙扎的樣子,原先以為活不了的小貓,如今在飯廳到處囓咬求關注。
所有生命都在想辦法把自己活下來。先毛窩生活簡單,卻有赤裸強大的能量流動著。生死之間,是讓一個人不再以人為本位思考,看見動物,看見生命。這也是他們給予孩子最好的祝福,期望阿田在這裡長成一個善良的人。
不再追逐人的成就,他們捨得慢慢度過每一天,踏實做著每一件小事。餵雞鴨、用柴薪生火,有時手作饅頭,有時鉤織。眉毛說:「當所有東西都自己來,你的時間就全部用在生活的瑣事上。」有次朋友開玩笑說,房子上面那塊大岩石旁,好像很適合搭個小屋——岩石屋真的就這樣誕生了。
穿越巨大的山棕而上,榻榻米小屋內就是一整面的岩壁,像與比自己還要久遠很多的生命一起沉穩呼吸,恆定棲息。即使有請師傅,眉毛把搬運協助當作一種筋疲力盡的享受:「我對這些事情很外行,但我很願意去玩,至少我可以感受那個過程。」在這個分工化精緻切割技能的世界,還有人因為親身參與每一個環節而滿足。他們是生活的拾荒者,撿拾所有小事完整生活,也完整自己。
《野 yeah》想像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
一段背離航線的啟程
一句打破靜默的發言
一枚不想擦拭的瑕疵
一個不吃早餐的早晨(因為就是不餓)
一次不被理解,卻勢在必行的前進——
保有野性的火苗,從宮廟、社區大學、市場到森林
四十種創作的拆解,一場生命長度級別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