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是後搖團嗎?──專訪康士坦的變化球:後搖的後,是改變和進步的意思

啊不是後搖團嗎?──專訪康士坦的變化球:後搖的後,是改變和進步的意思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11.09.2023

康士坦的變化球團員身上,各自留著一些美好的印記。

鼓手小米喜歡攝影,尤其拍廢墟,最高紀錄一天跑了六個,她在手上刺了一座工廠,是蒐集的風景之一;吉他手 Creed 的刺青都與家人有關,包括聖經詩篇與一頭象徵守護的鹿,他列了一份清單,還有兩隻狗與一隻兔子等著刺上去;貝斯手金毛的右手被毛筆字填滿,很帥的那種,他說是心經,問原因只笑說覺得玩團沒刺青好像很遜,突然的坦白;ARNY 左臂除了一段聖母經,還有一隻貓與爸爸的簽名,「我的左手是刺給已經走的人,所以要留位置,以後可能會越來越滿。」他還說要刺一些不會後悔的東西,就像右臂一片象徵女兒生日的紅水仙。

ARNY 的女兒出生在康士坦成團前不久,女兒幾歲,樂團也差不多。那時一家子住在朋友們暱稱的「搖滾公寓」裡,樓上那層轉租給小米與前吉他手,常串門子的三人,加上老友 VJ 啟泰與後來找到的金毛(曾經真染了一頭金髮),成了第一代的康士坦。一切剛開始,最好的除了都還年輕,莫過於公寓二樓住了一對重聽的老夫妻,派對不愁無處去。2016 年,他們交出第一張專輯《擱淺的人》,七首裡面有六首演奏曲,被歸類後搖滾與 EMO 團的他們,專輯裡唯一有人聲的同名歌曲,卻成了被歌迷記住的第一個印記。

康士坦

吉他手 Creed

康士坦

鼓手 小米

康士坦

吉他手 ARNY

康士坦

貝斯手 金毛

「〈擱淺的人〉算是第一首爆紅的歌,沒想到有一首歌台下的人會理你。」

沒想到的事情還很多,樂團的第二個高峰出現在〈美好的事可不可以發生在我身上〉,這首歌寫在 ARNY 最低潮的 2017 年。那年焦慮在他身上累積出病來,寫下只有自己才懂的半推半就,作品卻把他們推向想像不到的地方。2020 年發行第二張專輯《更迭》,一路帶著他們入圍金音與金曲、在台灣與中國各地巡演。他們在上海住了三個月,打游擊似的,哪個城市開放能演,就往哪裡去,沒演出的日子就待在租來的公寓裡,最後把公寓房號〈長寧 1008〉寫成了歌。

那段時期是康士坦快速成長的起點,也是成員的更迭期,包括前吉他手離團與 Creed 正式加入,每場演出早也不再只是「台下的人會理你」的程度,大合唱的音量逐漸變得驚人。

說起來可能煽情,但他們確實不止一次看到台下的人哭著一起唱。

「大家一起跟著唱這件事,讓我慢慢意識到它已經長成我想像以外的樣子,它已經不只是心裡的共鳴,而是大家直接用聲音發出來。」ARNY 開始用新的眼睛看待原本出於個人痛苦與抱怨寫下的歌:「當我發現這事情越來越大的時候,它反而成為了治癒我原本問題的藥。」

唱,不唱,不能唱?

第十年,他們完成了第三張專輯《眠月線》。Creed 給這張專輯一個很貼切的描寫:每個人都是一座獨立的列車,《眠月線》就是串起這些列車的軌道,「我們講的是人與人相處的故事與過程、摩擦與磨合,每首歌就是一個篇章。」ARNY 說,這是他玩團 25 年來做過最難的一張專輯,「我們把每一首歌的故事、每一個音背後的意涵都討論過了,花了很多時間⋯⋯,但我覺得結果是好的,因為不論是演奏或接受訪問,我們的詮釋都會非常精準,因為所有東西想好了。」

想好了,但不一定所有人都這樣想。作品發行後,網路上關於康士坦的熱議,又更多圍繞在「啊不是後搖團嗎怎麼唱歌而且還唱這麼多」這個點上。

「有人罵我們不能唱歌,但就是有點困惑啊!」金毛表示。

先說唱。康士坦不只一個主唱,還是每個團員都開口。「我們開始唱歌的源頭,是因為我們發現齊唱力量很大,」ARNY 梳理他們對人聲編排的想法:「後來發現除了齊唱,我們還可以做更多事,因為每個人的聲音都長不一樣,想試試看換主唱的人。我們什麼事都可以試試看。」於是在《眠月線》裡除了演奏曲,有 ARNY 演唱與金毛的嘶吼,也有小米主唱的〈我的未來還是夢〉與  Creed 的〈情話〉。 

金毛繼續提出困惑:「當初做這些音樂的時候並沒有給自己設限,但當你漸漸有一些支持的群眾,對你開始有既定印象的時候,就會困惑為什麼我做某件事是不被允許的?」他認為康士坦從來不是以「討好」為出發,「如果你陷入了討好消費者的心理,你的音樂其實會非常的侷限,就會變得民粹,不能實際去執行你的想法。」

在剛結束的《眠月線》演唱會上,金毛的一段 talking 給了一記更為直球的回應:

「我想說的其實是,康士坦的變化球是一個後搖樂團(全場笑並鼓掌)。所謂的『post』,它代表的其實是改變和進步。」

回溯歐美樂壇首次出現 Post-Rock(後搖滾) 一詞,如同 Postmodernism(後現代主義)與 Post-punk(後龐克)的出現,都是在對原有事物的反動與再定義。那些後搖始祖鳥當年在做的事,就是用新創造的音樂顛覆人們對原有搖滾樂的認知。初始後搖的樣貌確實包括降低人聲比例甚至完全捨棄唱詞、打破歌曲長度的限制(例如 Tortoise 長達 21 分鐘的〈 Djed 〉 );但也有樂團如 Mogwai 或 Sigur Rós,會在部分作品中放入比重較高的唱詞,將人聲視為樂器的一部分。科普至此岔個話,作為一個旁觀的採訪者與長年的後搖信徒,倒沒想過 90 年代風光一時又歸於平靜的後搖,能在 2023 的現在再次成為討論話題。

回到康士坦。

站在作者已死的論點,作品落地後自有公評,但面對異音,金毛想再多做一些,「我覺得還能做的,是透過什麼樣的媒介讓大家更去理解。」他提到近年聆聽歐美音樂作品時,有時也第一時間無法完全懂,慢慢再藉由影像、訪談與談論,逐漸明白藝術想呈現的全貌。「後續我們也跟公司做了很多討論,包括視覺上的呈現,都會在演唱會後一一揭曉。它還需要更多素材的鋪陳,才能呈現專輯想要探討的。」對金毛來說,創作是對自我的探索,康士坦不會停止尋找突破點,「這次的音樂可以說是我們當下的大成,但它也是最初階的嘗試。當我發現可以這個程度的時候,就表示可以再 push 到更遠的地方。」

「這張專輯是我們這三年的轉變與成長⋯⋯我們現在就是長這樣,做出來的專輯就是長這樣。」ARNY 像叛逆的青少年,每個表達都很直接。我想起他在演唱會上談到自己的父親,大意是他小時候與父親時常處於互不理解的狀態,直到長大後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懂隔閡存在的原因:因為成長變化的速度之快,快到來不及理解。

球速向來不低的康士坦,在發球之後的音樂場上,想來也是經歷不斷理解與被理解的過程。如果把這場論戰擺回康士坦這組樂團的脈絡裡,或許他們被問過千百次的問題也是回答:

- 為什麼叫康士坦的變化球?
- Change is the only constant in life,因為唯一不變的,就是變。

康士坦

康士坦

辦公室裡的櫃子上,擺放著過去粉絲親手繪畫的團員畫像。
 

康士坦

牆上的照片以及一幅粉絲手繪肖像畫,記錄下康士坦的變化球在表演中的樣貌。

居然,也過了十年

結束《眠月線》演唱會的隔天,ARNY 在臉書上寫著感謝:「從觀眾 2 人到 5000 人,這條路走了 10 年。」

許多事,他們是這十年才慢慢學會,例如要暖身。以前不懂身體,毫無保留把自己放在舞台上,下台帶著渾身痠痛又冰敷又吃肌肉鬆弛劑,現在他們懂得要在每次演出前,空出三十分鐘不被打擾的時間,做操暖身,像運動員的鍛鍊。

ARNY 說他在康士坦做起來之前,為了生計曾經什麼工作都接,「我連電視劇的成音也接,一集要做四天,電視劇一拍就拍二十幾集,吐血。一集沒多少錢,但又覺得有人來找不能不接,那時候很累,又想顧團,因為覺得玩團很快樂。」

金毛在一旁像個頓悟的道人,幽幽地說:「最終會發現,你做一件事情要嘛好玩,要嘛有錢,不能不好玩又沒錢,做音樂很容易被產業勒索,大家會覺得我給你機會,但那不是機會,我就是被勒索,因為我要完成你的要求,我是要投注時間成本的,最終我就會選擇這些事情先 pass。」懂拒絕,也是金毛慢慢才學會的事。

現在的康士坦可以算得上是「做起來了」。因為太好奇當年那場只有兩個觀眾的演出發生在何時何地,敲了訊息問 ARNY 。他說,沒記錯的話是在公館的 PIPE,但未知年月。於是我回頭比對樂團的臉書貼文,試圖尋找線索。

時間一路往前,臉書跑馬燈跑出好多他們的第一次:2021 年 Legacy 完售加場又完售、2020 年 The Wall 完售(據說當時大家都哭了)、2018 年登上大港開唱、2017 年在香港與中國巡演,十天跑了七個城市⋯⋯滑了很久很久,終於滑到那場傳說中在 PIPE 的表演,日期是 2014 年 11 月,成團第二年。

只有兩個觀眾的康士坦也快樂嗎?「 反正那時候有人找我們表演,就很開心了。」他是這麼說的。

康士坦

 

康士坦的變化球《眠月線》

康士坦

串流收聽|https://bit.ly/3ZcHy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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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專訪統籌杜昱欣
視覺指導潘怡帆
撰稿王儀君 Sylvie Wang
攝影王映涵
責任編輯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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