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展覽,需要好的生活──宜東文化談策展:飲料到了,可以開始工作了

好的展覽,需要好的生活──宜東文化談策展:飲料到了,可以開始工作了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05.02.2024

身為策展專業戶,宜東文化當然明白展覽的本質,朝生暮死,短則數週,長不過十年,偶爾有些展覽搭起了兩三個月,最終還是要把一切拆得乾乾淨淨。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忍不住,忍不住偷偷把自己剪下一點點,放在展覽之中。

如在臺南《文學力─書寫LÁN臺灣》,下放閱讀的重量,使文字充滿生命力;《氤氳時代》以員工澡堂,切入鐵道博物館的深層故事;或是近年熱度蔓延的臺南市立博物館常設展,歷史與光影結合,古文物如臨眼前。無意間走進展覽裡的人,即便不曉得策展方為「宜東文化」,也會在觀賞的時候感受到類似的氣息,那不光是視覺上的感動,同時也包含心靈上的震動。眼前的這些故事,不是片刻的乍現,而是數年的積累。

世代之人所傳承下來的記憶,宜東文化總能翻出新視角呈現,不禁使人好奇團隊的組成陣容。那日實際走訪一趟,見他們大方亮出底牌——「欸,飲料到了。」

時間是下午一點鐘,好喝的手搖飲最能振奮人心。

好好生活,認真吃飯

在宜東文化,每次投入一個案子,他們就好像要拚得一個學位——這句話不是比喻。

「像我因為做完《文學力─書寫LÁN臺灣》,就開始對臺灣文學很有興趣,所以去考了一個臺文博士。」資歷最深的員工 Lisa 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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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最偉大的作家,也是從生活世界開始創作。」踏進臺灣文學館常設展,我們不再「瞻仰」文學,平視視角的四面牆上投影著各式各樣的文字組合,有流行歌謠、有廣告詞、有慷慨激昂的社會動員話語,這些曾挑動人心的文字內蘊力量,正是策展團隊最想展現的「文學力」。

「對,她之前才唸完北藝大藝管所碩士,也是因為上一個展覽養出了興趣。」宜東文化執行長 Natasha 補充。

這還不是特例。

「我們最近有一個同仁考到水電執照,想說之後佈展可以直接看懂配線。」

「還有人不是說要去考起重機?」

——這是宜東文化的日常,鑽研成痴,連團購飲料都要開研討會。

「我們不是隨便喝喝,還會認真評價。」美術設計 HAN 補充,「原本有個同事是木舌,吃五、六十塊的便當也可以,來宜東以後慢慢變得很講究。」

「對,而且不是只有在公司才這樣,進場裝臺的時候也要訂好喝的飲料、好吃的便當。」另一位企劃同事 Juno 點頭附議。

事實上,好好吃飯,對應的是「好好生活」。與其說宜東用吃奶的力氣在辦展,不如說,他們有多期待好的生活的品質,就對自己展覽的內容有多要求。

也因此,同事說要報名八週的水電課程、甚至要考證照的費用,Natasha 直接阿莎力答應:「這筆錢,公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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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 Natasha 阿莎力的部分不只如此:Lisa 過去曾因埋頭寫碩士論文,有一年多的時間不在公司;或者是 HAN 中間曾跳槽到其他公司,幾年後又洄游而返,如今仍保有接外案的餘裕。

Natasha 說:「這個公司如果有進步,是因為他們都在進步,不是因為我本人。」她說自己的存在比較像是一個「防呆機制」,適時判斷哪些案子能接哪些要拒絕,至於其他時候,工作同仁提出的要求討論,無論是加薪、休假、討論企劃細節,她都歡迎。

但,不怕養到最後,員工轉身就走?

Natasha 不是沒有被提醒過。連同業都曾經語重心長,教她要養出老闆的威信、建立在上位者的魄力,惟她左思右想,知曉自己不是屬於極權派別,只說:「可是,員工認識真實的我啊。」這句話說得很大聲,卻不是強調彼此之間的革命情感,「而且我也認識他們啦,他們哪一個攔得住啊?如果真覺得自己被困住了,卡在一個環境好幾年,哪有可能不走啊?根本違反人性啊。」

攔不住的人,不如為其敞開大門。

說也奇怪,反倒因為這樣,宜東的同仁都留得久又長。以 Lisa 為例:「宜東成立多久,我就待了多久。中間當然也想過要離開去別的地方試試看,可是仔細想想,哪個公司會給你整整兩個月的假,讓你去歐洲休息啊?」

這是身為一名員工最高級的放閃。

公司的大方,在 Lisa 眼裡的解讀是,安全感。「Natasha 很知道要怎麼去營造一個讓大家也相對有安全感的環境,因為我們有安全感,她就也會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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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東文化執行長 Natas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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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asha 辦公室牆面上貼著的,是同事休假從各國寄給她的祝福。

展覽要美,也要你看得懂

不是 Natasha 經營方式太佛系,而是宜東的工作氛圍本是不合則去,相合自留。而久留之人,心中都有個底線——獨立思考,溝通直接,最重要的事,他們總是與觀眾站在同一邊。

對剛脫離觀眾身份不久,來到宜東不過一年多的 Juno 來說,所謂「同一邊」的心情,是「如果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情,也能夠被其他人看見,我就覺得很幸福。」而「看見」,不只是展覽裡的打卡裝置,更是內容 

「其實現在會認真去看內容的人,沒有大家以為那麼少。」Juno 說,以打卡作為議題擴散的價值,固然重要,但是否代表展覽只需要漂亮裝置?

當然不。

Natasha 解釋,「跟其他公司相對不一樣的地方是,我們是有做內容的能力,業主有時候給我們一個主題,我們就會以此去轉化、去回饋給他更多的議題。」

內容不只是文字,更精準說來,是這個展覽「能否開啟觀眾的感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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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東辦公室處處可見展覽留下的物件。圖中的木雕是鳥「東石自然生態展示館常設展」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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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公司一起送給 Natasha 的生日禮物,是由「春秋美術社」做的手工編織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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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o 以《Mattauw大地藝術季》為例,「那個案子滿特別的,策展老師一開始就有邀請一些藝術家參與計劃,我們加入合作以後,又邀請走路草農藝團加入。但當時總策展方或者是其他團隊,都擔心過走路草農藝團跟整個藝術季的形象不同,但他們把駐村的模式,做得非常深入,甚至還把他們的媽媽找來,現場煮飯給民眾吃,跟在地村落的阿姨打成一片,最後變成導覽時一定會去拜訪的藝術團隊。」

走路草農藝團的飯香,成為藝術季的亮點之一,這是當初辦理《Mattauw大地藝術季》始料未及的。宜東不怕自找麻煩,只是想盡辦法「把自己多放進一點」。

而當初主力投入《Mattauw大地藝術季》的 Juno 回憶,每一次的策展,內心最在意的,還是觀眾。「其實常常在籌備的過程,心裡面就會有很多的拉拉扯扯,不斷問自己,這個選擇是不是真的『有效的東西』?它夠有趣嗎?觀眾能夠看得懂嗎?這些都是我最關切的事情。」

回想 2013 年,Natasha 隻身打天下,發現單槍匹馬不夠用了,緊急發出的招募令,描述這間網路上還找不到任何資料的「宜東文化」。當時她在招募文章裡寫下的一句話是,「讓藝術靠近大眾」。

強悍的溫柔,不為個人而存在

但做展覽,不能只面對大眾。過程中聲音從四面八方來,每一個提出想法的人,都需要被照顧到。

「其實做展覽這件事,不管是什麼單位,一定都是有自己特別喜好的事情想要談,才會展開這個計劃。」HAN 說。

身為宜東設計擔當,HAN 說自己的提案少有被回絕的時候。乍聽之下,以為他的美感具有某種普世,但其實他只是更善於思考「我以外」的可能性。

「跟我們合作的業主,一定都有自己的專業在,這時候他們想要放出一張照片,可能對他們非常重要、影響了後續哪些發展,但這時候,如果我們不斷執著於『這照片到底好不好看』,那這件事情就永遠不會有解決的一天。」

如果只是用「個人的觀點」在看做這件事情,那是不是就有點可惜?——這個問句不只是 HAN 的中心思想,其實也貫串整個宜東的策展思維。

另一方面,只要是人,好像仔仔細細看過一回,終究能找到可親可愛之處。Juno 特別擅長此事,「我好像真的是這樣吧,即便再怎麼痛苦的案子,還是可以找出很棒的事情在裡面,要說這是種奴性嗎?好像也是。」語畢,自己也笑了起來。

而在 Lisa 心裡,也認同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值得去努力的案子,「因為無論一個主題的好壞,終究需要被丢到市場去檢視,如果最後發現這的確是一個爛東西,那也是它的價值。」這句話實在非常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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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麼多可靠而獨立的工作夥伴,作為執行長,Natasha 的工作逐漸單純起來。

——例如,從辦公桌起身巡一巡大家吃飽了沒、順道拿些點心款待自己。或者作為一個值得信任的吉祥物,帶領大家趨吉避凶。

所謂趨吉避凶是,「案子可以無聊、可以不賺錢,可是不能掉進坑裡。」宜東掉進去過,她回憶,公司曾經陷入詭譎的流程,業主不照正常程序走,每每開會過後得出的結論、過幾天又被翻案,如斯反覆,毫無進展。又或者天時地利但人不和,做完之後同事力氣耗盡地表示:「不希望把這個案子寫進自己的履歷。」

「這種事情我不想再發生一次,我不希望他們連自己曾經付出過的努力,都無法引以為傲。」Natasha 說。

拋開個人主義,與堅持以人為本,原來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情,但宜東保有自己的全貌,同時明白所有過程中的的脆弱。他們的溫柔強大通透,並以這份溫柔的心,讓十年多累積的專業,不成為溝通上的傲慢。

只是,如果工作中碰到太讓人抓狂的事情,又該怎麼辦呢?

Natasha 以她的老江湖經驗,傳授實用解方一招:「他們會帶我去喝珍奶。」目光看向夥伴,神情真切,充滿信任——是啊,連一杯珍奶的細節都無法苟且的夥伴,哪裡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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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專題統籌游育寧
撰稿郝妮爾
攝影Liszt Chang(IG:@lisztchang)
核稿編輯陳劭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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