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疑幹嘛，對的就做！」專訪國寶級白目馮光遠

集電影編劇、攝影家、作家、喜劇演員、媒體工作者、老師於一身的馮光遠先生，曾與李安共同執筆電影「囍宴」劇本奪得金馬獎，也曾出版黑白攝影集  50/50 ，收錄了他攝影的五十張照片以及五十位好朋友幫每張照片寫的短文；曾任中國時報副總編輯和文化新聞中心主任，也曾擔任馬英九台北市長任內（ 02-06 ）的市政顧問，而今在報章雜誌上散見的時事批評對馬政府又是完全不留情面有錯就批。最近的知名事蹟則是扯進了和吳育昇先生的官司訴訟裡，到處上節目接受採訪，有人把他批到臭頭，也有人視馮光遠為台灣媒體界的良心。不論大家對馮光遠先生的評價如何，他還是一樣毫不猶疑，堅持用他的幽默感向世界上他所認為的不公不義宣戰。

家裡成堆的書刊，還有一座座的唱片山，架得每個房間每面牆上都是。像俄羅斯娃娃一樣，在每個房間中，層層疊疊變出不同面向的馮光遠：伸出戲謔觸角吞納城市汙垢的，冷硬勇敢不拐彎抹角的，熱愛三五好友大啖美食品酒飲茶的，像躲在家家戶戶床邊偷窺冷不防抽笑一聲紙筆速記的，以開創出台灣風格的幽默劇新風貌為己任的，這些林林總總合成起來的馮光遠， BIOS Monthly 試著以他著名的「給我報報」為主軸，帶大家認識這位國寶級白目，馮光遠。

給我報報

二十年前馮光遠創立了「給我報報」，這個以諧擬嘲諷（ parody ）為主軸，以搞笑的喜劇型式來批判時事的媒體單元，從報紙出發，接著開了報報的電視節目，出了書，最近幾年還架設了部落格，編導成舞臺劇在台北的 Comedy Club 演出。前陣子，馮光遠帶著一群戲劇科系剛畢業的年輕人，把報報衝進了敦南誠品演出舞台劇，場場爆滿，觀眾笑聲不斷甚至喊著要加演要巡迴。

「我想做的比較像是台灣版本的 Saturday Night Live （註1 ），他們的節目有單口相聲、幽默短劇，重點是他們看人的眼光很準，節目和節目中間會有歌手來唱歌，那些歌手都是日後大紅特紅的人物。Saturday Night Live 就是把這些通通找來，弄成一個包羅萬象的秀。」

「基本上，給我報報的軸心就是 parody ，諧擬。跟一般的惡搞不同，我們做的比較像是會心一笑。玩諧擬，就必須先存有一個文本，要熟悉那個文本才有辦法惡搞。就像報報一直以來都在玩的假新聞，都能在真實世界找到對應的真新聞。我們用我們的喜劇概念，玩文字的邏輯去糗那些新聞人物。」

在誠品演出的「給我報報」舞台劇，幕一拉起，四個演員扮成的主播坐在主播台準備報新聞，馮老師則是一副卡拉揚在世的樂團指揮姿態，一個個明亮清晰的手勢，指揮著主播們異口同聲的唸出新聞，台詞則頗有置入性行銷之嫌，笑料十足又令人印象深刻。

「這一段戲的題目叫做『聯合報新聞』，四個人聯合起來播報新聞，搞置入性行銷。跟聯合報沒有關係喔，哈哈！」

「這幾年很多媒體喜歡自己來辦展覽。其實你愛辦展覽沒關係，可是台灣有個問題，就是這家媒體辦的展覽，其他家媒體根本不報導。搞到最後別家媒體的讀者也不知道有這個展覽，有時候普普通通的展覽被說得很了不起的樣子，大家也就信了。」 

基於媒體工作者的自覺，報報有極大部份主題是關於媒體現象，譬如置入性行銷和花錢做假新聞，馮光遠認為這些嚴重破壞了台灣的媒體倫理，所以他急著用報報告訴大眾，不能等到傷害造成了才開始預防，不能等到有人犧牲了才開始警醒。

官司

前陣子很紅的部落格「第一次買新聞就上手」的格主黃哲斌義氣相挺，客串演出「給我報報」舞台劇裡面一段錄影部份。片中他指責馮光遠：

「你做假新聞真的太可恥了，完全破壞了業界的行情！」
「現在大家不都做假新聞嗎，怎麼會破壞行情？ 」
「你做假新聞竟然不收錢！真遜！讓我來教你如何第一次買新聞就上手吧！」

接著說完馮光遠掌了自己一嘴，旁邊的黃哲斌故意說「沒聽到，大聲一點！」兩人一邊打鬧一邊說著買新聞的訣竅，引人發笑卻又辛酸無比。不過馮光遠可不會乘著噴射機離開，他應該會說：「噴射機太貴了，我坐計程車離開。」

「政治人物在乎的是自己，但我們在乎的是大眾，我們捍衛的是普世價值，而不是你少數幾個人的權利。」

「有多少前人用他們的自由、家庭、甚至生命，換來了現在大家視為平常的言論自由。台灣的言論自由是世界華文圈一個非常獨特而且珍貴的東西，我們應該要思考怎麼堅持住，怎麼讓環境更好，絕對不能讓步。」

「你看以前柯林頓的案子，成千上萬篇文章在糗他的偷情，有批很兇的、也有很搞笑的，沒人被告。二十年來，從後解嚴時期到前幾年，『給我報報』玩這些概念從來也沒事。同樣的玩法，這幾年官司接二連三的來。不過沒關係啦，如果為這種事情入獄也滿好笑的，只是出庭我一定要惡搞，穿浴袍出庭。啊！還有，坐監惜別演唱會一定要先辦，卡司我已經找好了，一堆金曲獎得主輪番上台開唱！」    

喜劇演員

「謾罵是發洩，不是搞笑。搞笑要有笑點，要幽默，要能會心一笑。好的搞笑還要有故事、有隱喻、有文法，很難！」

「我手邊隨時都有筆記本，想到什麼、看到什麼馬上記下來，突然之間抓住一個點然後大做文章。閱讀、自身體驗、朋友八卦，我聽到都記下來，然後蒐集資料。」

至於這種從生活週遭擷取素材的方式，會不會有靈感枯竭的一天呢？

「上次豆導問我說：『光遠啊，你會不會江郎才盡啊？』結果隔天我就把豆導畫進我週刊的專欄內，哈哈！」

馮光遠總有一部份的幽默嘲諷纏繞在床第性事上面，像是那本集結報刊漫畫連載的「三生有性」，便從許多意想不到的方向來窺視「性」在城市人生活中的虛假情貌，有多偽善、又有多真誠。「我們並沒有毒害下一代，下一代早就比我們這一代更毒了。我們在毒害這一代跟上一代。我們希望大家正常性地看待性，要不然大家遲早會上新聞。」

「基本上人家越忌諱什麼，我就越想做什麼。像是性，華人總是把性看的很神祕，但幾乎每個人都經歷過性，而且也都有不錯的愉快經驗啊！」

「通常越是親密的關係，也越能放鬆自在的糗對方，越是搞笑。」

「像是我和我女兒，就像朋友一樣，沒有威權，老是在開玩笑、聊天、互相糗對方、耍嘴皮子。有時候她說贏我有時候我贏她，可是我們感情好的不得了。我覺得兩代之間的家庭關係很重要，民主環境說不定就奠基於此。」

「猶疑幹嘛，對的就做！」

如同馮光遠景仰的電影大師，伍迪艾倫和侯麥，引人發笑的情境和字字珠璣的對白，玩弄人與人、與社會國家、甚至歷史的關係，而這一切的重點就是「玩」，馮光遠最常提及的字之一。

「我一直都是買二手傢俱，因為二手傢俱有歷史。穿同樣幾雙破球鞋，因為球鞋方便。我慶幸我維持了從大學以來的生活態度，物質需求很少，立志立得早，就是要持續做作品，用作品來評論我自己。」

一路走來，馮光遠玩性不減，自娛也娛人，自欺也欺人，五十多歲的他似乎有著用不完的活力。 知道自己被告了，第一件煩惱的事情是穿著，「這幾天一直在處理官司的事情，拜託大家告訴我出庭那天到底要穿什麼，我實在沒個概念好怕穿錯。」這就是馮光遠，總是不動如山卻又對你露出一抹男孩般的純真笑容，天塌下來好像你在他身邊也無須害怕，因為他一定會從崩塌的天堂找出笑點，讓你忘了生命的困頓。

我們先是發現愛情，然後看見死亡。而幽默和想像力，就是對抗死亡、對抗體制，讓自己有辦法好好活著四處闖蕩，從某個黑洞中偷回屬於自己人生的最好方法。馮光遠用他的幽默和想像力，加上勇氣與願意接受各式改變的坦率，行走江湖。儘管這個世界刀風劍雨，滿是核子彈和改造機關槍，重裝坦克與生化武器，他依然一手咖啡一手筆的向前迎戰。

「猶疑幹嘛，對的就做！」

 

註1：週末夜現場。《 Saturday Night Live 》（ Saturday Night Live，縮寫：SNL ），是一個每週六深夜播出、90 多分鐘的美國綜藝節目，以紐約市為拍攝地，自 1975 年 10 月 11 日由 NBC 播出。本節目在大西洋標準時區、北美東部時區、北美中部時區均是以現場直播的方式播出，是美國電視史上最長壽的節目之一。每週都有不同的客座主持人與音樂來賓加入，與該節目的固定卡司一同演出。

馮光遠的部落格：
http://whiteeyeishere.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