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慕義：演的每一角色，都是台灣的樣子

一開始陳慕義讀的是台大歷史系。後來轉系到台大外文系夜間部，也沒畢業。最後拿到的文憑是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入學的那一年，他 26 歲。

讀戲劇，當然是因為想要演戲。但生活裡不演戲的時候更多，他開過計程車，在那個年代賺得滿缽滿盆。做過進口貿易也開過工廠，還曾經在電視台裡當節目企劃，偶爾出鏡客串節目裡的樁腳。而當時的陳慕義，已經是演過許多舞台劇和電影的演員。

在戲劇學院的時候，同一屆的同學有羅北安、蕭艾和鴻鴻，這群人後來橫跨劇場電視和電影，陳慕義也不例外。還在唸書時就演了屏風表演班的第二、三部作品《婚前信行為》和《三人行不行》，之後蘭陵劇坊、表演工作坊裡，也都有他的參與。

至於電視和電影，那就更不用說。《波麗士大人》《下一站，幸福》《16個夏天》《春梅》，還有《多桑》《熱帶魚》《雙瞳》《樓下的房客》，什麼都演過。

許多人以為陳慕義寫實又草根的表演養份來自各種各樣的生活歷練，卻忘了戲劇，本來就是他的專業。

《老狐狸》的導演蕭雅全形容陳慕義，明明是個學院派，卻總是盡量把自己學院派的那一面藏起來。選角時蕭雅全邀約他吃飯，席間感受到陳慕義的眼神游移，在「拈我輕重」。

事後蕭雅全在臉書寫，「他是個資深的劇場人，對表演以外的科目也經歷很多，加上對政治社會文化的廣泛涉獵，說起話來，很容易遊走在自信與臭屁的邊緣。」

那是一個學院派的自信與臭屁。

是演員，也是編劇

學院派的陳慕義，不演戲的時候，也寫劇本。

拿下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獎之後，媒體們大多順帶一提地提到，2003 年他就以《黑狗來了》入圍過金馬獎最佳男配角，並且以《快樂的出航》拿下 2006 年金鐘獎迷你劇集最佳男主角獎。但其實陳慕義戲劇人生拿的第一個獎，是 1997 年。

那一年他寫的劇本〈借我玩一下〉獲得優良電影劇本獎。而且不只一次，《黑狗來了》入圍金馬獎前一年，〈搶救老爸〉劇本再次獲獎；2008 年，〈請勿犧牲愛情〉拿下創作類劇本金典獎。

劇本三次得獎，比他拿過的演員獎還要多。

當年的評審陳姿仰是這麼評價〈請勿犧牲愛情〉的：「詩一般的歌詠，賽過莎士比亞 14 行詩，語言的聲腔、律動自然形塑出原住民特有且專屬的詩意聲韻美學。」——精雕細琢的讚詞，總有點讓人難以想像，這是在形容我們熟悉的那個陳慕義。

他說自己對劇本有一種莫名的喜愛。點開陳慕義的臉書，滿滿都是他對其他演員的側寫，合作過的沒合作過的，他都能撇上幾句，把人物當成劇本裡的角色寫。

比如他寫在《老狐狸》裡對戲的劉奕兒：「有一個非同常態美女的特質，她不知道怎麼利用自己的美。」寫楊麗音的笑聲：「兩隻鴨子和一隻鴿子的合唱。」寫林予晞的美，「ㄧ群不經事的高中生講了一大堆說要去探險的壯舉，正要抽腳探涉ㄧ條溪的時候，這個世界靜止了。予晞水中倒影，少年的夢在溪裏恍惚。」

編劇筆下，每一個字戳得精準。

台灣的原貌

2019 年，陳慕義捧著自己的三齣劇本，毛遂自薦找上出版社，出版劇本書《台灣胡撇仔戲─陳慕義劇本三種》。作者簡介裡不只有劇場電視電影，還有，「台灣獨立運動工作者」。

當年以〈請勿犧牲愛情〉拿下金典獎時，他在得獎感言的開頭寫：「我堅持相信台灣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自由、民主與人權，她的住民也應該以此為念，耕耘以及捍守！」

陳慕義說過去找上他的角色，不是廟公就是流浪漢。後來影集《國際橋牌社》邀請他演出洪新介這個角色，背後的原型人物是台灣民主運動中的黨外前輩黃信介。劇組看上的不只是陳慕義行雲流水的演技，還有他曾經的黨外經歷。

在《老狐狸》故事發生的九〇年代，陳慕義才踏進戲劇圈不久，演過幾齣舞台劇和電影，姑且還算是個新人。那時他的其中一個工作，是地下電台的主持人，也參與黨外活動。只不過網路上現存關於陳慕義與黨外經歷的資料不多，目前所能找到最激進的政治宣言，還是那篇金典獎的得獎感言。

那篇劇本裡的主角是原住民，陳慕義說創作的出發點是因為，「看到外來的政權利用媒體不斷地侮辱扭曲台灣的住民。」後來的劇本書裡還收錄另外一齣劇作〈海的聲音〉，濃縮了日本戰敗到解嚴的台灣時局變化，正面讀起來是愛情故事，反面則是陳慕義對政治的思索。

他說，「我不屑與外來的政權對話，我自顧在尋找台灣人的尊嚴及獨立的國家旗幟，我的得獎感言是劇本我寫了，現在請大家一起來搬演，在這塊土地盡情地喝酒談戀愛，撞車，大聲唱歌對著山脈嘶吼，還台灣原貌。」

陳慕義寫的每一個故事、演的每一個角色，都是台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