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旅行,時代-專訪《女朋友。男朋友》桂綸鎂、楊雅喆

孤獨,旅行,時代-專訪《女朋友。男朋友》桂綸鎂、楊雅喆

作者BIOS monthly
日期16.07.2012

如果我們是浪向沙灘起跑
眼淚一樣都從海水裡來
只是在不同時間抵達同一座海岸
潮汐的起落
會不會激起同樣的浪花
──羅毓嘉〈繼續合唱〉

那年盛夏炎炎,很多關注台灣電影的人們,默默地,秘密集會般地,如海潮般渲染地從網路上蔓延開來,衷心期盼著《女朋友。男朋友》上映。這部由《囧男孩》導演楊雅喆執導,桂綸鎂、張孝全、鳳小岳主演的電影,以一種青春曖昧的氣息、襯托八〇年代的學運背景,時間跨越了三十年,探討生活的理想與幻滅。這是一部關乎於我們自身,不做作不誇張,以切乎生命的「愛」與「自由」為主題的電影。BIOS Monthly 和《小日子》雜誌很榮幸專訪到小鎂與導演楊雅喆,兩人的默契和率性,同樣迷人,綻放著熱情電影人的光芒。

桂綸鎂,在新生代的女演員中,很多人喜歡她獨特的氣質,她的率直、她的真。在敘述年輕時自我認同的矛盾、猶豫的《藍色大門》後,轉眼間,已出道十年,在這其中,桂綸鎂也挑戰過許多不同的角色,但你是否和我一樣,在心中偷偷的覺得:「想看到更……屬於桂綸鎂的桂綸鎂。」桂綸鎂,關於她清麗的外表,淡江法文系出身,看來安安靜靜腦子裡卻好像藏有不少點子,「私底下」挺男孩子氣很人來瘋,我們也許都知道不少了。還有什麼是我們不知道的呢?

在即將上映的《女朋友。男朋友》中,桂綸鎂有突破性的演出,飾演看來很「恰」,心思卻細膩敏感,富有強悍生命能量的林美寶,相信很多人才看過預告片,就已被這位略為野蠻又古靈精怪的美寶小姐征服。《女朋友。男朋友》的三位主角,林美寶、陳忠良和王心仁,皆是由南部到台北來生活、工作的孩子,在他們遷移、尋找歸屬感的過程中,尤其林美寶更是不斷在愛情的旅程中追求探索,造就不同階段的人生風景。戲外的林美寶,真實世界中的桂綸鎂,又有哪些旅行的經驗可以和我們分享呢?一起來聽聽桂綸鎂和楊雅喆聊聊他們的「孤獨,旅行,時代」。

非世俗的「美」,緩慢幽美的藍調:里昂

Q:和我們聊聊當年在法國里昂留學的感覺和體驗?

桂綸鎂(簡稱為桂):相對於巴黎,其實我比較喜歡里昂,巴黎對我來說太快速繁雜,里昂的規模相對巴黎來說比較小,有城市的味道又保留鄉村的感覺,讓我很平靜。不像巴黎那麼華麗、太多元素,很適合我的步調。我在念書的時候,其實有很多時候不是在欣賞「美」這件事……應該說,沒有那種「世俗的美」,里昂有很多很小巧的公園,人不是太多,有很多時候,我只是坐在那裏發呆、看書,現在想起里昂,對我來說,仍是很深刻的。

我很喜歡去逛他們的傳統市場,在哪個時候,只要存夠錢,能去河邊的市場買一隻 3.5 歐元的烤雞,就是很幸福的事了。那時我告訴自己,希望能以最少的錢度過這一年,所以我連買路邊的小販賣的三明治都覺得有點奢侈,大部分都自己買一整條麵包回去弄來吃。希望省下來的錢可以去南法、或其他地方玩。

每次從法國其他地方回到里昂都會有種很溫暖的感覺,我可能無法說出里昂什麼景點好玩,但我很喜歡里昂的舊城區,保有里昂舊有的建築,走在那裡和現在的市區是截然不同的,石頭鋪的道路也很美麗。

我的宿舍是一棟綠色的建築,位於整個宿舍區的最裡面,要走過很黑很黑的長廊,一直走一直走到最底。有的時候看完一部歌劇就很晚了要回宿舍,都會很害怕,因為走廊的燈是按了才會亮的那種,按了就要努力的跑跑跑跑,馬上跑到下一段再去按,所以一直很緊張。

專屬自己,旅程的「孤獨」

桂: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外宿的經驗,記得我第一天到宿舍時,頓時也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將一個房間打理成「屬於自己的地方」。結果我開始動手整理的時候,竟然就發現我的房間角落到處都充滿著「紅色的毛髮」!可能上一個房客是一位紅色髮色的男性吧,整理的時候就有點緊張,可是也忍不住有很多幻想。後來我又覺得這個房間感覺實在太冷了,就跑去 IKEA 買了很多暖黃色的地毯和暖黃色的窗簾,把從台灣帶來的照片貼滿牆壁,把廁所也弄成紅色的,讓一切看起來很暖和。

後來剛好有台灣的朋友到巴黎旅遊,我就去巴黎拜訪他們。那是我第一次到巴黎,印象非常深刻的是,有一天已經玩到非常晚了,可是我必須趕回去里昂的學校。於是在清晨四、五點,還下著雨,我一個人走在巴黎的街道,朋友們都還在睡,我心中卻沒有半點害怕的感覺,但那種好不容易在異國見到朋友,卻又馬上必須分離的失落感,使得我的眼淚很自然地就一直落下。我坐了公車,又轉搭地鐵回到里昂,朋友們才驚呼我怎麼會一個人在半夜遊蕩,因為在巴黎其實是非常危險的,可是當時我心中只有那「單純的悲傷」。

埃及爬西奈山,與自我對話

Q:除了法國,這幾年是否還有印象深刻的旅行體驗?

桂:這幾年我覺得很美好的旅遊經驗,則是埃及和冰島。2010 年時,我連續拍了四、五部電影,或大或小的角色不說,我覺得當時的我已經太飽和了,應該要停下來休息。當時一位合作拍片的香港副導演剛好要去埃及,我就想了一下下,馬上決定一起去。戲一殺青我們就馬上飛去了。

我們去了摩西跪求十誡的西奈山,但當時我一點也不知道那座山的來歷,就單純地只知道我們要去「爬山」。我們請了一個會說英文的導遊,晚上十一點出發,就為了去看隔天凌晨的日出。一路上只有自己的小手電筒來照明,非常漆黑。因為之前很少爬山的經驗,不知道自己的呼吸和身體是「對不上來」的,很痛苦。但是導遊一直砥礪我們,一旦停下腳步,就不會再有動力往前了,所以只能不斷地走。走著走著,到某個時刻,身體突然就慢慢變得很輕盈,氣息和身體搭在一起,整個「身心」都在往前。整段路途上都一直在和自己對話……

就像你一個人打球、走路的時候,你會突然一直自言自語,想很多平常不會想的事,開始感受到自己整個身心的狀況。不知不覺中,我居然把導遊和朋友都拋在後面,一個人走在最前面。當我停下來後,才發現我一個人站在漆黑的山中,卻一點也不害怕。而到了山頂,當太陽如火從山頂一層一層冒出時,大家卻都非常的安靜,沒有雀躍地喧嘩,被這樣「屏息以待的美」給深深震懾。

「看了就爽」,冰島曠世的黑白風景

桂:去冰島是今年二月和楊雅喆導演一起去的,當時我們去了柏林影展,又想,既然已經飛這麼遠了,乾脆就再飛遠一點去看看。我們那時都不想去人太多的地方,不想去大城市,也不想逛博物館,於是就選擇了冰島。我覺得冰島的「顏色」是我們在城市很難看到的,夏天有綠色的草,秋天是枯萎的咖啡色,當然還有冰雪的白色。我們在冰島短短五天就遇到了下大雪、融雪、出大太陽、下雨,彷彿四季的變化都被我們一覽而盡。冰島的土是火山岩,所以都是黑色的,整個風景看起來就是一片「黑白」,彷彿水墨畫一般,非常迷人。

(此時楊雅喆導演也興致勃勃地聊了起來。)

楊雅喆(簡稱為楊):我們的行程也是亂規劃的啊,就到處看看,到冰島那樣特殊風景的國家,「看了就很爽」啊!

桂:我們看了冰瀑布、地熱噴泉,還有乳藍色的藍湖(Blue Lagoon)。藍湖是地底的噴泉,有一個四百公尺的操場這麼大,底下都是白色的火山泥可以直接拿來敷臉,非常壯觀。因為當時我剛好生理期,都沒有泡到溫泉,很想再去一次!

楊:冰島其實比德國還不冷呢!在坐飛機前往時冰島時他們就一直在發傳單告訴大家,釐清大家對冰島的許多誤解。因為它靠近海洋有洋流,所以其實沒有內陸那麼冷。

我們還有坐吉普車到很暗很暗的地方去看極光,極光其實是比較偏白色,從天上整個包下來,會動,好像外星人一樣。看到很多行家用很高級的器材想拍極光,我們還用傻瓜相機哈哈,也還是拍的到。沒有腳架,還拿手套和石頭疊疊疊架起來拍。

桂:而且當極光瞬間消逝後,我還很笨地問旁邊的外國人說:「剛剛那個就是極光嗎?」我想這種「難以預料的驚喜」,還是旅行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好的或壞的驚喜都是,日後回想起來仍是最難忘的。

《女朋友。男朋友》環島拍攝

Q:這一次拍攝《女朋友。男朋友》也在台灣拍了非常多景點,可以和我們分享

一些環島旅行拍攝的有趣體驗嗎?

楊:我們這一次拍攝《女朋友。男朋友》全台就走了十幾個景點:新竹、高雄、基隆、屏東等等……拍攝三人跳瀑布的場景,是在屏東茂林國家風景區瑪家鄉內的「涼山瀑布」,是很私房的景點,我二十幾年前去過。在非常非常深的山裡面,我們大概扛著機器走水路走了一兩公里才到。因為八八風災之後很多路都不見了只能走「水路」。

桂:是真的完全用「走」的,就是溯溪……

楊:管你是明星還是誰,就是要「走」到要拍攝的地點啦!

桂:拍攝時還從很高的瀑布一躍而下,當下也是很害怕,但導演一聲令下,也是硬著頭皮跳了!我原本看劇本時還以為沒那麼可怕,因為我會游泳,但真的站在那麼高的瀑布往下看時,還是心生畏懼,而且下面的河流非常湍急……

(楊:我有先跳給她看啦!)

桂:後來為了畫面好看大概跳了四、五次,而且拍到下午太陽快消失時河水其實非常的冰冷,那時候已經 11 月了,我和孝全在講台詞時都在不斷發抖,還是要努力假裝鎮定。

楊:新竹則是張孝全在劇中的家,是一個百年玉蘭花的古厝,家人三代都靠玉蘭花維生。我們一般看到的玉蘭花都是經過矮化的,而新竹這個是原生的玉蘭花,長的很高,有三四層樓,所以他們都要在鷹架上採花。我以前看過關於玉蘭花的攝影集,知道他們是在晚上的時候摘花,我覺得在晚上的時候有亮亮的燈,有人在樹叢中悠悠晃晃地採花應該會是很美的畫面,所以我劇本就決定這麼安排。

Q:可以請楊雅喆導演也談談自己的旅行經驗嗎?

楊:我自己去過阿姆斯特丹,自己一個人旅遊也很爽啊!其實我去阿姆斯特丹只去了一個地方,就是梵谷博物館,在那邊耗了一整天,我也沒想到我居然會那麼感動。看到那些真跡,可以靠得非常地近仔細地看,可以看的到他一筆、一筆,那麼用盡全力……好像也可以理解梵谷會「發瘋」也是有道理的。

我旅行都蠻臨時隨興的,看看工作地點在哪裡,就計畫順道去其他地方看看。對了,去柏林那次,我原本是想改機票去以色列,因為我想看「哭牆」。台灣的話我喜歡一個人去烏來晃晃,當心情有點悶又真的抽不出時間去中南部看看時,我就會一個人開車去烏來,開到很深的山裡面去,我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私密景點,好像是張惠妹拍茶裏王廣告的地方。

關於電影:慾望、愛情、自由

Q:《女朋友。男朋友》的背景設定在八〇年代,你認為八〇年代的年輕人展現出來的青春和現代人有什麼不一樣呢?

楊:電影的背景雖然設定在八〇年代,可是我覺得人的「慾望」,在以前或現代都是一樣的。我不覺得以前就比較保守,又不論哪個年代,「愛情」也是一樣的。我認為《女朋友。男朋友》最主要想說的是「自由」,因為他們從年輕時就想要掙脫、衝撞體制,挑戰教官,參加學運。他們在掙扎、努力的過程中,到了中年,可能確實獲得了一點自由,可是內心有個地方卻是空虛的,其實真正的自由應該是他們要「放」他們自己走。這好像是在說「個人的自由」和「體制的自由」,但我覺得其實是同一件事。

Q:在電影中是否投射了自己的經驗?

楊:我覺得我選擇了八〇年代的背景,不可能說自己沒有投射什麼情感進去。有人批評說現代的小孩比較不關心政治議題,我想是因為八〇年代剛解嚴,剛離開一個封閉的環境,對「自由」是充滿比較多想像的,這是很自然的。現代人對「自由」則沒有那麼大的想像,對「未來」比較沒有熱情,可能有的人覺得人老了註定會失敗,或註定會貪汙,戀愛註定會劈腿等等,但我還是覺得有些事如果「奮力一搏」,仍可以做出另外一種選擇。

大家每次都會問我說,劇情的編寫是不是我自己的投射,像《囧男孩》訪問的時候也是,我每次想說「不」,但是大家都不相信。我後來知道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了:「編劇寫的東西,大部分是自己沒有的。」我寫的三位主角做過的事,大部分都是我自己沒有做過的。他們談的戀愛轟轟烈烈,我談的戀愛平平凡凡。

「青春你浪不浪費都會過去。」

Q:在《女朋友。男朋友》的電影本事中,有一句話是「青春你浪不浪費都會過去」,從《囧男孩》以來感覺你對「青春」這個主題多所著墨,為什麼會對「青春」特別有興趣呢?

楊:因為「青春」最好賣啊!(眾人會心大笑)

Q:是否希望能藉著《女朋友。男朋友》來喚起大家心中的一些熱血、熱情呢?

楊:這樣說好了,因為「勵志片」也最好賣,但勵志也分為幾種,例如拍一位拳擊手得到冠軍的故事,大家看著他的經歷也跟著感同身受,熱淚盈眶,不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會有冠軍拳擊賽的經驗。而我則希望回頭去說一群和我們都很像,經歷過人生相同遭遇的人,也許度過很茫然很茫然的一段日子,年長後再相遇時,可能會發現原來「你是『豬八戒』,我也是『豬八戒』」,大家都裡外不是人。原來我這麼糟糕,這麼「醜」,雖然外表光鮮亮麗,才終於覺醒試圖做一些改變。

我不會喊什麼「要作夢」的口號,因為我本身就不是什麼「愛作夢」的人。我剛剛一直說是為了錢啊什麼的,但我對自己的作品也仍有在把關,不會對不起自己。

張孝全在電影的結尾,就因為當初做的改變,而獲得了一點平凡的小小幸福。才知道,喔,原來老天爺還是會讓我獲得一點點每個人都有的小幸福。我自己沒有小孩,但我每次看到爸爸媽媽和小孩子在捷運上鬧彆扭,我都覺得很好笑,但也代表他們是一個平凡幸福的家庭。

Q:那導演自己有經過什麼特殊的選擇和改變,才造就了今天的自己嗎?

楊:我想應該是當初每一個小小的選擇,都會慢慢影響到現在的自己。大家都會問我為什麼現在會變成導演,我想可能是我小的時候喜歡寫作文,喜歡唬爛,高中為了賺稿費而投稿,大學從法文系轉到大傳系,也是因為我認為我沒有錢出國留學,何不換一個可以一畢業就工作的學系,才修到了電視、電影這些東西。到了十年後的有一天,有人開始找我寫電影腳本。你說哪一個是重大的改變,倒也沒有,但每一個選擇串起來,就成了今天的我。我的經歷並不傳奇啦,不像桂綸鎂在西門町走一走,就被《藍色大門》的人相中。

桂:但我也覺得是每一個小小的選擇,造就了自己今天的樣子,我也是這樣的。

楊:但你如果連小小的選擇和改變都沒有開始做,就是完全沒有希望的。

訪問時,我們深刻感受到桂綸鎂的真誠與自然,還捏了一個可愛的鐵絲娃娃放在桌上。而楊雅喆導演則是直率酷勁,對自我也非常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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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採訪小日子、BIOS Monthly
撰稿林易柔
攝影陳昭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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