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救苦救難讀書菩薩 🪷 吳曉樂╳陳栢青╳傑尼《反正你也不睡覺》:希望痛苦的青少年,跟我們一起活下來
還是學生的時候,生活總是那麼小。家裡、學校、補習班三點一線,撐開夾縫的是一本書或一段影片。
這天一如既往在深夜無聊打開 YouTube,卻彷彿來到一間不無聊的教室:左邊座位翹腳看著報紙的同學,那是傑尼;斜前方是一向成績很好,最近卻沉溺在宮部美幸小說裡的吳曉樂;坐在窗邊角落,準備遁入幻想世界裡的,那是陳栢青。
《反正你也不睡覺》,不如在他們身邊找個位置坐下。
這是一檔由小公視與吳曉樂聯手打造、給青少年看的讀書節目,選書從《撒哈拉歲月》涵蓋至《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穿插楊舒雅、沈、劉珞亦等來賓訪談,並也有直面青少年煩惱的回信單元。60 集的陣仗,想說的終歸一句:希望你也可以跟我們一起活下來——
救苦救難讀書菩薩
BIOS monthly(以下簡稱 BIOS):在《反正你也不睡覺》試播集中,曉樂提到當時節目三人組的起點:最早邀請傑尼,是因為喜歡傑尼在《哈哈台》輕鬆自在的訪談方式,舊識栢青則是因為人情考量(?)而加入。三人究竟是如何組團成功的呢?
吳曉樂:當時小公視說這個節目主要會在電視上播出,但也會在社群媒體上架。這是我的弱項,因為我是一個很少看 YouTube 的人,所以我要找一個既能表達、又有辦法把兩個世界給組織起來的人——必須有一個人是擅長面對鏡頭的,我在現場才知道該怎麼做。但其實那時候我跟傑尼甚至還沒有好好地見過面、聊過天。
有天我跟伴侶要開車去高雄工作的路上,突然覺得,不行,如果傑尼這個人選無法確定的話,我好像想像不出來這一切該怎麼走下去。所以那時候我就說,現在下新營休息站!我要趕快確定這件事情。
傑尼:可是為什麼不能在車上講啊?
吳曉樂:因為我無法在移動的狀態下專心。所以我伴侶在休息站邊吃炸雞,邊看我在外面講很久。傑尼跟我講了很多,她怎麼想像自己跟文學的關係,我們通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
傑尼:那時候我跟曉樂聊完之後就覺得,我跟這個人滿聊得來的。因為我們兩個講話都非常快,我們一小時大概講別人兩個小時的量——講到我 AirPods 都沒電了!
其實一開始聽到是讀書節目的時候,我有點不確定自己適不適合。我會看書沒錯,但是我沒看過讀書節目,我可以好好講書嗎?
但那時曉樂說還會有一些訪問環節,那比較是我的本行。而且是曉樂邀請的話,就是——感覺有料。
吳曉樂:那時候傑尼說,她還不曉得這一切會長怎樣,不過可以先答應。我跟製作人說,傑尼答應的話,至少我最擔心的 YouTube 的部份已經可以克服了。但因為節目總共有 60 集,太可怕了,還需要找另一個我熟悉或認識的人。那時就想,有沒有人可以把文本談得很深?馬上就想到阿青。
陳栢青:曉樂打給我的時候我剛好人在日本——我永遠都記得,4 月 17 號!而且我剛去拜完三十三間堂,裡面有一千尊菩薩,然後就又接到一通電話!是第一千零一尊嗎?
傑尼:某方面來說也是一種菩薩。
陳栢青:對,救苦救難讀書菩薩出現了。其實我一開始也不知道這個節目到底要做什麼?也不知道內容大概是什麼,可是我覺得我們應該趁還有本事的時候,做一些有趣的事。而且當時我想,如果是吳曉樂,應該就像她的名字一樣,至少有「小」跟「樂」, little fun。
BIOS:栢青和曉樂都是講座經驗相當豐富的作家,但要在節目中長時間面對鏡頭、與看不見的青少年對話,同時兼顧主持節奏,對你們而言或許也是截然不同的情境。在這些轉換之間,有帶來新的學習與成長嗎?
吳曉樂:對我來講最痛苦的是要適應對著一個鏡頭講話。所以一開始我都在看傑尼怎麼做,包括語速的部份,因為我本來就是一個講話略快的人,這是第一個要調整的。
第二就是,想到你所講的一切都會被錄下來,對我來說是很大的障礙。因為講座都是一瞬間就過去了,就算剛剛講不好或是超好笑,也就過去了。我很享受以前那種會隨時消失的感覺。
傑尼:像舞台劇一樣。
吳曉樂:對,可是現在一切都會留下來。
傑尼:像串流。
吳曉樂:對!我覺得很恐怖。而且參加講座的人,我大概都知道長什麼樣子,至少他們也認識我。可是現在你上去了,人家會覺得:這誰啊?
陳栢青:我以前都只接觸一小部份的群眾,我甚至連演講座位都沒有坐滿過,我是孤獨搖滾!錄節目對我來說最大的障礙就是:我不知道螢幕的對面有多少人會看到?他們是沒有臉孔的,我無法跟他們產生互動,這件事情讓我感到非常地害怕,好像一直把石頭丟到很深的井裡面。但後來我發現,就算是很深的井,可是我旁邊也坐了貞子啊。
吳曉樂:就是我。
陳栢青:我就有點不怕了。至少我們兩個人彼此丟石頭,就會有漣漪的出現,那個漣漪一出現,也許觀眾的心裡也會有漣漪出現。
不過其實我上節目之前還是會非常地害怕,如果講錯話或是接錯怎麼辦?所以我每次都會偷問製作人說:「傑尼怎麼錄?」我還說我要去現場考察,想偷學傑尼。
BIOS:曉樂跟栢青都有參考傑尼在螢幕前的技巧,不過對傑尼來說,這次參與《反正你也不睡覺》是否也有必須重新適應的部份呢?
陳栢青:傑尼算是我們業界的先驅耶!
傑尼:沒有沒有。
陳栢青:可以幫她標「業界先驅 傑尼」。
業界先驅 傑尼:我反而比較不習慣這個形式。因為哈哈台的影片都是完全沒有腳本的。我們連那一天會聊什麼,其實都不知道。就算有個主題,可是遇到的人不一樣,就會聊不一樣的東西,時間很自由、很彈性。
但錄棚內節目的時候會有個框架,對我來說反而是一個挑戰——它是有時間限制的,我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趕快聊到那個東西。因為跟曉樂搭配,所以深度的部份不用擔心,曉樂會把關;但要怎麼把很深的東西,轉換成讓觀眾可以聽得懂的事情?
是國文課?還是休息站?
BIOS:還記得國高中時國文課本裡最印象深刻的課文嗎?不少國高中生對國文課本中文學作品最直接的印象可能是「無聊」,好奇你們在青少年時期,對國文課有什麼感觸?
吳曉樂:以前我們高中要默背,所以全盛時期我是可以被出全部的《赤壁賦》的。可是不是因為多麼認同,只是因為要默背。
傑尼:我比較有印象是作者的照片,因為會塗鴉在上面——我喜歡每個作者都畫一些東西。內容的話,我自己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
陳栢青:我好像沒有討厭的課文,我很喜歡國文課欸。而且我覺得國文課本是中性的,重點是怎麼教?所以國文課本是無罪的!我真的好喜歡國文課喔——希望所有的課本都選我的文章。
吳曉樂:在做節目的時候,其實有想過一個用途,就是國文老師上課可以放這個節目。因為第一,公視就是品質保證吧!放了之後,家長也沒有辦法抗議。因為放的是公視的節目。第二是,其實我們在做的事情,就是國文課在做的事情。
所以在節目裡面營造出「這些人都很開心」那就是最重要的。沒有人要在這邊跟你考試,也沒有人要跟你說這個不知道很危險。沒有。就是大家笑一笑,好像學到一點點什麼,就算十年後都忘掉,或是當下馬上就忘掉,那也沒有關係。
我們這些人打打鬧鬧,一下子正經、一下子很不正經,希望大家可以感覺到的是,有在接觸文字、使用文字的人的魅力——對我來說,栢青跟傑尼都是充滿魅力的人。

陳栢青:我一直覺得文學本來就會有無聊的部份。也不用故意說:「每個文學作品都好有趣,你一定要進來看!」
我覺得就是要存在無聊的部份,可是對你來說的無聊,對某個人來說,可能就是閃閃發光的寶物。並不是說 17 歲的青少年全部都要來看這個節目,只是可能有某一集、某個東西打中你,那個東西對他來說,就是一生的珍寶。
因為曉樂是在休息站打電話給傑尼的嘛。其實我們節目,就像一個休息站。
傑尼:這樣也可以串在一起喔!
你會活下來
BIOS:《反正你也不睡覺》中,邀請楊舒雅、采翎、台通誠誠等來賓聊聊自己 17 歲的狀態;社群宣傳中,三位主持人與來賓也一同分享自己 17 歲的照片。對你們而言,17 歲代表的是什麼?
吳曉樂:我 17 歲有個很重大的轉變。我本來想要成為生物學家,可是那時我朋友一心朝著藝術的方向前進,當她講到藝術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她好像在發光。所以那時候我說,我也跟妳一起轉組——17 歲對我來說,是決定走向以前從來沒有想像過的道路的時間點。
傑尼:我 17 歲在幹嘛?就是期待要上大學。因為我滿早就決定,大學要念廣告系,那時也大概知道可以考上。我終於可以不用再念這些我不感興趣的東西!很期待以後專心在自己想做的事情,會是什麼樣的生活?所以我 17 歲的時候,也過得滿自我的。
吳曉樂:她有在節目裡說,她都在翹腳看報紙。
傑尼:因為我只讀我想讀的東西。我的班導師是數學老師,我跟他很熟,所以在他的課上,他都可以讓我做自己的事情——所以我都在看自己的書、看報紙,然後有時腳會翹起來。
吳曉樂:17 歲過得像退休公務員!
陳栢青:過著 71 歲的生活!
傑尼:對啊。然後午休我就會去圖書館看雜誌。
陳栢青:我真的不記得我的 17 歲,對我來說已經很遠了,我只記得一個我對青少年時期的印象,就是每天都想要逃走。我不想要留在這裡,我想要去遠方,換個身份,換個名字,換一張臉,然後用全新的生命過活。那時我覺得每一天都是同一天,我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我到後來會變成這樣的大人。
BIOS:節目上給客座來賓的固定問題是「看到 17 歲的自己,會想要跟他說什麼?」,好奇三位自己的答案又是什麼呢?
吳曉樂:其實楊舒雅的答案真的跟我的好像,所以那時聽到楊舒雅的答案,我差點掉眼淚——我覺得,天啊,這就是我。
因為就是很想要跟她說,妳會活下來。
妳會活下來,妳會撐得過去,不會死掉。追求藝術不會死掉,追求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會死掉——妳會過得比妳想像中還要好。我覺得,如果 17 歲的我知道的話,應該會少很多痛苦。
傑尼:但我好像沒有什麼要跟 17 歲的自己說耶。
吳曉樂:因為妳那時候就已經過著 71 歲的人生了啊!
傑尼:應該說,因為還沒有隔很遠啦!
陳栢青:也只有妳能講這種話了。
傑尼:因為我那時候還滿樂觀,滿期待未來的,所以我反而不會想要跟 17 歲的我講什麼。我反而是更期待可能 37 歲的我是什麼樣子?
吳曉樂:那妳會跟 37 歲的傑尼說什麼?
傑尼:跟她說要做健康檢查之類的。
陳栢青:好養生喔!不愧是 71 歲的生活。
但我覺得我們有個預設錯誤:其實我不可能教 17 歲的我任何事情——應該是 17 歲的我來教我。我是不可能跟 17 歲的自己說任何話的,因為我覺得他比我還要懂未來,他的眼睛可能看得比我還要遠。所以我可能會反問他,那你要跟我講什麼?
《北愛少女》的其中一集,是一些媽媽們從樹下挖出一個時光膠囊。她們說:「這是我們!」討論了一整集,後來另外一個女生跑過來說,我們挖錯了,那是別人。
所以,所有人的 17 歲何其相似!可是當媽媽們拿起真正的時光膠囊,看著 17 歲時她們的臉說,這些孩子還不知道她們未來就要大難臨頭——那一刻我熱淚盈眶。我覺得這才是我們真實的心態:你不知道未來,我們會變成這樣。我多羨慕 17 歲啊。
青少年的煩惱,不廉價
BIOS:曉樂在節目中提到,因為發覺許多青少年到了凌晨一、兩點還沒睡,因此將《反正你也不睡覺》定位為「深夜節目」。不過每位青少年在深夜清醒的理由也未必相同,對三位來說,你們各自最希望節目能對話的青少年,可能是什麼樣的群體呢?
傑尼:我已經有答案了。我想要跟住在鄉下地方的青少年對話。我自己是偏鄉長大的,我小時候的世界比較小,要接觸到外界的資訊可能只有電視跟圖書館,因為我家小時候沒什麼網路。
如果要我重選的話,鄉下長大還是有它好玩的地方的,但是有時候容易失去一些想像——對未來的想像。因為現在社群很發達,也有 YouTube 可以看了。我想讓他們知道,即使你在鄉下長大,你的未來還是有很多不同的選擇。
吳曉樂:那我想跟那些撐不下去的孩子們說:你會長大,然後你會離開。一定要相信自己會離開這一切,並且長成一個小時候無法想像的人。
陳栢青:我想跟那些逛百貨公司的時候,會對著衣服的質料摸很久的男孩;那些看著七彩的旋轉球,眼睛放光的男孩;以及那些會想要把胸部纏起來的女孩,我想跟他們說,有一天,你會有無盡的街可以逛;有一天,你會有無盡的胸布可以纏——
傑尼:無盡的胸部,什麼意思啊!聽起來很可怕耶!
陳栢青:總之就是,我想跟他們說,你會遇到這樣的時刻,所以現在你如果無法忍耐下去的話,請你看一下這個節目。在這十分鐘裡面,你會忘記這一切,然後我們一起撐到,你可以摸到那個衣服的質料、看到那個七彩的燈的時刻。

BIOS:《反正你也不睡覺》的「魚兒魚兒水中游」單元,節目組在社群上蒐集青少年來信,並由主持人回答青少年們的煩惱。目前收到的來信都談到哪些煩惱呢?是否有哪些共通點?
吳曉樂:我們目前回覆的信都有提到兩件事情。第一是社群焦慮,第二個是諮商。大家會很直接的說,他是有在做心理諮商的人——這其實是以前我們很難想像的。我完全可以想像跟我年紀差不多或是以上的人,絕對不會在寫信時提到諮商。
那時候就感覺到,哇,跟我是不一樣的年代。他們受到的教育會說要去辨識自己的情緒,我們的年代受到的教育比較多是要我們否認、迴避自己的情緒。所以目前如果要說這全部的信裡面有一個共通點的話,我會說是對於自己情緒的承認。
我自己還在想的事情是,情緒表面上是在講個人的事情,但是不是其實也反映了整個社會的壓迫?只是以前可能覺得,我不可以去質疑社會,所以咬一咬牙就過去了。現在開始看見情緒,但社會其實並沒有改變——到最後,我會覺得好像很多看似是個人的煩惱,反映的其實是這個社會並沒有對小孩子有比較多的想像力。
陳栢青:我覺得印象很深刻的共通點是,他們會把問號變句號、句號變問號——他們真正想問的問題,其實並沒有問出來,變成一個句號。但是他們問出來的問題,其實已經有答案,他們自己就回答了自己。
吳曉樂:很多東西感覺他們其實已經有了定論,可是受到社會很大的打擊。
傑尼:他們可能會懷疑自己的定論。
老實說我滿期待回信的集數的,因為我也很好奇,他們會丟什麼問題來?他們在意的東西是什麼?我發現有些東西有改變沒錯,但是跟十幾年前的我們,還是有些驚人地類似。
透過他們的信,我自己也滿多反思:我 17 歲的煩惱,現在解決了嗎?還是只是暫時假裝我不在意?會不會有些事情,其實也許我再十年後才有辦法去解決或面對?青少年的煩惱,我覺得不廉價。這些煩惱,也許有些事情是會陪伴我們二、三十年,有些人搞不好一輩子都沒辦法解決。
陳栢青:對啊,看到一些信,我都會突然有種很憐憫的心情,想說你太小了,可是你已經看到人生真正的問題了!
吳曉樂:其實人本身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現在這個環境,會催化以前我們本來就有的毛病。現在這一切都變得那麼地快,大人也會一直跟你說,你再不怎樣怎樣,就會被淘汰——老實說這些問題都是我以前就有的,只是現在這個轉速非常快的社會裡,他們好像提早就面臨了我們二十七、八歲才會面臨的事情。
我以前可能上了大學,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以及我跟別人的落差——比如說階級。可是現在的孩子,他們可能一滑 Instagram 馬上就知道階級了。我 25 歲畢竟是個比較成熟的年紀,看到那種巨大的落差比較緩得過來,可是他們 15 歲,要怎麼去跟他解釋?
就算人家今天一出生就在起跑線贏你這麼多,可是你還是可以擁有自己的人生?——對他們來講,我覺得這是很空泛的話,很難說服他們。
可惡的大人 vs. 可惡的小孩
BIOS:曉樂發現青少年對於社群的焦慮被加劇、提早了,會感到無奈嗎?好像過了那麼久,世界還是沒有改變?
吳曉樂:我一直都沒有太大的改變——我覺得大人都好可惡喔!這幾年也讀了很多書,發現包括社群的發明人、營利者,他們都知道這麼做對青少年不好,可是這帶來的是巨大的利潤,因為對一個十幾歲的人下廣告太有用了。
我們大人都檢討小孩,說他們手機成癮、不跟我們說話,但請問發明出這些演算法的人、讓他們成癮的人、讓他們變得這麼在意別人的人是誰?還不就是大人。
雖然我已經跟我寫第一本書也差了十幾年了——
傑尼:你也變成大人了。
吳曉樂:我也變成了大人了,對。但我會覺得,我們好像還是一直在做一樣的事情:把大人製造的問題,都推到小孩身上。
陳栢青:我很認同曉樂,但我有另一個想法——我覺得我們的節目也不是專給青少年看的。大人也可以看我們的節目,我們並不是一個兒童節目!你想看就看。所以我想,大人並不可惡,因為小孩也很可惡!(笑)
不需要用年紀去區分,因為你老了,難道你就壞了、髒了、醜了嗎?我覺得沒有。我們並不是為了小孩特別做節目,也不是為了不想讓他變成怎樣的大人,就特別做這樣的節目。剛剛講到社群的演算法激化很多人的情緒,無論大人小孩,情緒一旦出來,所有人都是為了當下那一刻的慾望或利益,就立刻得去做某些事情。
但是讀書節目,可以讓你一瞬間從當下的爬蟲思想跳出來——你可以想,在另外一個空間,有另外一個人,做了另一個跟你不一樣的決定。它讓你緩一秒。只要讓你的時間緩一秒,一切都不一樣,一切從頭來過。

*製作人先活著*
BIOS:與小公視合作的 60 集節目規模相當龐雜,「作家吳曉樂」化身「製作人吳曉樂」之前,曾經有過猶豫或遲疑嗎?
吳曉樂:我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其實有好幾次我都覺得,如果不要聯絡我,我就不會主動提起這件事情。我覺得最大的困難就是,我本來是一個要離開社群的人,跟我很熟的朋友都知道,我可能再過一兩年,就要把臉書整個關掉去過我的人生。
傑尼:妳有做這個臉書退休計劃!
吳曉樂:但現在反而要去做完全相反的事情,所以有一段時間很常質疑自己到底在幹嘛?
尤其是沒有很順利的時候,因為我是委製,是把大家找來的人。我也是公視把錢發下來後,要分出去的人。所以我是很惶恐的,假設今天不順的話,要賠的人、要負擔的人,就是我。
我原本是一個痛恨跑銀行的人,現在一個月要跑兩次,每次都會思考,為什麼我在做的事情都是我本來打定主意死都不做的事情?但這背後,其實也是當時於經理跟我說的——她說,妳是一個這麼愛書的人,書對妳來講這麼重要;小朋友、青少年,對妳來講也這麼重要,那妳要不要來做一件事情?
這對我來講當然也是一個挑戰,其實很挫折,譬如說看預告的時候還被好朋友傳訊息問:「妳要不要去打猛健樂?」或是不是每個合作的對象都很好談,可能會有人翻臉——每次都會思考,到底自己在這邊幹嘛?
可是後來會覺得,這對我來講有一個好處。現在小朋友跟我說成長的痛苦,如果我是以前的小說家吳曉樂就會談得很差。因為她畢竟已經是在某個地方、過得很 safe 的人了。
但作為製作人吳曉樂,就覺得我真的很懂!你們的容貌焦慮,或是你們擔心辛辛苦苦做了某件事但最後整個成果非常落漆(lak-tshat),我都懂。請看我在 EP00 集多麼脫箠(thut-tshuê)!所以我覺得經過這一次,對我來講,其實也是一個巨大的轉骨。
傑尼:我自己也感覺到曉樂真的成長很多,從 EP00 集到現在,我覺得她現在整個駕輕就熟,變名主持人啦!
吳曉樂:真的嗎!
傑尼:有,進化很多!大家到時候看節目,可能有辦法判斷出哪個是比較前期錄跟後期錄的,大概有一些小線索,可以當成彩蛋自己找,滿有趣的。我們也都在成長。
BIOS:節目問世,製作人曉樂現在的心情是什麼?
吳曉樂:如果要聽最真實的答案的話呢——大概五六月的時候,我開始在治療胃潰瘍,但就是一直沒好。醫生一直問我說:「吳小姐,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一直穩定吃藥,做了一切,可是就是一直沒有好?」因為其實我的進展應該是要停藥的。
醫生說,妳一定有個壓力源。我後來就跟他坦承了,我是個節目製作人。他說好,那我們就等到妳節目做完,開始上架的那一刻起,妳要開始照顧妳自己。
所以對我來講,有個很爽的心情就是:無論如何大家要喜歡、不喜歡,要給任何意見或讚美,其實接下來,那已經快要跟我沒有關係了。
傑尼:喔——它快要從妳身上剝離了。
陳栢青:作者已死!製作人已死!
傑尼:不行不行,先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