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情化身文化的橋梁:《對面的女孩殺過來》專訪導演謝駿毅
兩岸話題總是不乏討論,但要怎麼樣才能說得輕巧又耐人玩味?《對面的女孩殺過來》描述一位大陸女孩秦朗(黃璐飾)來台灣尋親,巧遇在政府機關上班的阿正(張書豪飾),個性截然不同的兩人因此展開了辛辣又甘甜的旅程。當誰也說不清的情感在我們面前一層層展開,那樣真實而深邃,勾起每一絲幽微的共鳴,令人捧腹歡笑卻也涕淚潸潸。
謝駿毅導演一派輕鬆地接受我們的訪談,親切又幽默,有著不羈的笑容,思考時非常專注,對於很多事物都擁有溫柔而獨特的目光。畢業於紐約大學電影研究所,作品曾受邀各國知名影展放映,短片《辮子》更獲得第 17 屆美國導演工會(DGA)最佳學生短片、美國特拉佛斯市影展最佳學生短片等殊榮,是當前頗受矚目的新銳導演。
《對面的女孩殺過來》清新又不失韻味的風格,早在去年金馬影展獲得滿堂彩,今年為台北電影獎競賽片,9 月 27 日將於各大戲院上映,十分令人期待。
包容嚴肅與沉重,是溫柔而輕巧
Q:您過去的短篇作品題材都比較沉重一些,如弱勢團體、單親家庭等議題,這次怎麼會想拍攝看似相對輕鬆的愛情喜劇呢?
其實關於台灣和大陸之間的議題已經有很多人拍過了,無論衝突、情感、或其他各種類型的題材都不少見。最主要是以前講這種兩岸題材的電影,都比較著重於歷史的連結,比如說兩代人之間的情感之類的,少了一些現在七八年級的年輕人真正對兩岸的看法。以現在的社會氛圍,和與對岸的關係來說,太嚴肅其實不容易被觀眾所接受,所以我認為應該用一種較輕鬆、較不那麼沉重的方式來談論,用一種大家可以接受的說故事的方式來呈現,也希望能表達年輕一代對兩岸關係的看法。
至於以愛情為主軸,則是因為愛情是所有觀眾會接受的題材。但它並不是純然的愛情,它其實是一份曖昧,如同我們現在跟對岸的關係。我講的東西其實比較敏感,很多部分是其他電影作者不會去講的,特別以現在的政治氛圍來說,很可能兩邊不討好。片中很多對話都具有暗示性,我們希望用更輕鬆的方式包裝,以一種比較快樂、比較搞笑的方式來說故事,讓願意去思考的觀眾就可以去思考,而不想了解這一層的觀眾,依然可以好好地欣賞一個很棒的故事。
首部長片,掌握起承轉合的節奏
Q:您過去獲獎作品以短片居多,首次跨足劇情長片,對您而言有什麼挑戰嗎?
短片是一個可以在短時間內完成的東西,一般不會拍超過五天,長片則是加了好幾倍的工作量。我覺得長片最重要的,是抓住整個戲的節奏,在拍攝之前就需要從劇本去整理和擴充。拿這部電影來說,我是用比較傳統的三幕劇的敘述方式,而短片很簡單,只需要一個事件,很多短片都只是表達一個感覺或事件,長片雖然整體歸納起來也是一樣,但它還是需要一個起承轉合,這對我來說是比較麻煩的。
很多東西要取捨,在取捨之間就需要摸索,因為拍攝天數並不允許我很輕鬆地坐下來好好把每一場戲拍完、研究或嘗試各種不同的方式。因為這算是我的第一部長片,也由我獨立製作,所以時間抓得很緊,主要是預算,再來是演員時間,也就等於我在前製時就要很清楚知道我要什麼,不然會無法在時間內完成。
遊走於敏感地帶:文化的溝通與理解
Q:影片中的兩人有很多很日常生活的對話,不知道其中有沒有參考自您自己和大陸朋友的互動?您又是如何從其中挑選適合本片的素材呢?
我們的製片叫古喬,是我們學校上一屆讀視傳的學生,當時學校只有我們兩位會講華語,我們感情慢慢就變很好。她是一個很強勢的女生,有點像電影中那樣,也是一位忠誠的共產黨員,但我也覺得台灣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啊,所以我們常常會為這種事互相取笑,我覺得他們很多事情都不合理,她也覺得我們立法院很混亂很愛打架,總之就是用言語互相溝通,溝通之後就會理解。取笑完後還是會聊一些比較深的東西,我也慢慢從不是我們台灣人的觀點來看,這對我而言是非常有趣的。
至於如何取捨,就像片中男女主角在中正紀念堂唱歌的片段,兩岸從小教唱的歌曲是不一樣的,關於那些宣導式的歌曲,現在回頭想起來雖然好笑,但小時候唱起來其實很感動。你們現在可能很難想像,因為我們小時候還會每個禮拜在大禮堂放電影,放《筧橋英列傳》、《四行倉庫》等,有點類似主旋律,教導我們要愛國啊之類的,那當然對岸也會有很多主旋律的電影。什麼東西適合放在電影裡,什麼東西不適合,很多東西我們其實很想放,但知道放了會有很大問題,就決定不要去碰觸這麼敏感的東西,而選擇比較輕鬆且不會有爭議的,就像歌曲,我覺得在這個年代來取笑這些歌是可以的,很多東西我們其實遊走在比較敏感的地區。
Q:可以和我們說說《對面的女孩殺過來》選角的理由嗎?
黃璐我認識比較久,我在零九年認識她,那時我們和攝影師 Jordan 去上海拍短片,黃璐有演出,我則是在劇組打燈,就是那樣認識的。後來慢慢還是有連絡,當我有拍這部電影的想法時,問她的意見,她聽了之後非常有興趣。因為她爺爺是國民黨的,她從小就對台灣有獨特的感情,也提供了很多她爺爺那一輩的資料。我看過她以前的一些作品,像《盲山》、《中國姑娘》,一般人可能不會覺得她是那種標準的正妹,但她其實具有獨特的氣質,而且我認為她的演技真的不錯。說真的我本身也沒有認識很多大陸演員,又剛好有這麼合適的人來詮釋這個角色,以她為藍本找一個台灣男演員搭配,是再好不過了。
開始找台灣男演員時,選擇其實不多,因為有在考慮的演員當時檔期都已經滿了。原本想找比較成熟一點、看起來更像上班族的,因為劇中阿正的設定是 28 歲,張書豪拍的時候才 23,最初沒想過會用這麼年輕的。
至於年輕演員,我們幾乎見過台灣所有線上的男演員。見張書豪的時候其實還蠻驚訝,他本人跟螢幕上的形象差很多,本人很活潑,像個大男孩,但螢幕上除了《女朋友‧男朋友》之外,都是飾演很悲情的角色。我覺得他很多變,就請黃璐跟他閒聊看看,看他們鬥嘴覺得蠻有趣,於是就請他來第二次試鏡,直接試劇本,試出來的感覺是我認為最好的,就決定用他們。
其他像演員康康、呂雪鳳、王娟、陳文彬等,他們看到劇本就很喜歡。我其實不太要求他們來工作很多天,因為都是一兩場戲的客串而已,也剛好他們時間可以配合。覺得很幸運可以請到這麼多實力堅強的演員來助陣。
缺陷賦予故事更多的精彩
Q:角色刻畫基本上是按照大家對兩岸男女的刻板印象,從中去發掘他們的另外一面。會不會擔心有觀眾對於刻板印象的部分有所反彈?
對我來說電影不是這麼嚴肅的東西,我拍電影最主要還是娛樂,而非教導觀眾。角色刻畫必須有一定的戲劇性,我當然知道不是每個大陸女生都像那樣,因為我也遇過很多不同的女孩子,同時也不是每個台灣男生都是這樣子,我只是用了一般台灣男生對大陸女生的印象,和一般大陸女生對台灣男生的印象,加以強化、塑造這兩個角色。我不覺得觀眾會太反彈,大部分都還是可以接受。總不可能找一個從裡到外個性都很好的人,那就沒有意思了。我覺得人都有缺點,而且一開始如果有一個比較明顯的個性缺陷,會更容易再經由對故事的理解而去彌補。
獨特影像風格,來自讀懂劇本的攝影師
Q:這部片子請到了美國的攝影師,讓影像風格呈現出東西方混搭的現代感,可以請您簡單介紹選用這位攝影師的特別之處嗎?
我認為攝影師 Jordan 應該是我們學校攝影最好的同學,《辮子》也是我們共同拍攝的。我跟他合作很愉快,溝通沒有問題,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個讀得懂劇本的攝影師。這點很難得,他會給我一些對故事的見解或更適合的拍攝方式。我們會再開拍前不斷討論,決定好攝影的方式。我覺得他對色彩的運用非常有見解,我很喜歡台灣夜景五顏六色的燈光,這需要一個對燈光有想法的人來決定。當我們決定要用手持的方式來拍攝時,他甚至提早一個月來,每天去健身房健身,因為我們每天工作十二到十四個小時,很多時候需要一直扛著攝影機,其實非常辛苦。
Q:您曾擔任張作驥導演的助理,請問張導演對於您往後的作品有什麼影響嗎?這次和長期關注青少年議題的易智言導演合作,您有什麼特別的感想嗎?
張導演的作品風格與我很不一樣,但我很尊敬他,因為我覺得他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導演,特別是對演員演戲的掌握。我學到最多的就是他怎麼樣和演員相處,他用自己獨特的方式指導演員,我雖然沒有辦法照做,但我有學到他的精神。在一部電影中,演員跟劇本最重要,其他的東西都是其次,對我來說都是輔助。
易導其實是監製,他對我們最大的幫助在於剪接。最後的定剪是易導跟我一起完成的,那時我修到大概剩九十多分鐘,這已經是我自己剪過一遍,再讓學校老師給過一遍意見,最後仍然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我知道它還不是最好,我需要一個人來給予指導。那時候剛好認識易智言導演,他也很阿莎力,看了電影後覺得不錯,但他知道有些東西仍需要調整,於是我們就坐下來一起完成它。
幾經試煉,更具信心
Q:《對面的女孩殺過來》在去年金馬影展時就以《水餃幾兩》和大家見過面,請問片名更改的原因?在這段時間之中,您對這部片子的想法有什麼轉變嗎?
雖然是片商決定要改,但其實也有很多朋友建議,因為「水餃幾兩」是一個比較文藝、文青會比較喜歡的片名,擔心大家看片名沒辦法知道內容,很多人以為是鬼片啊或是美食相關的,總之不是那麼能貼切電影的感覺。決定換片名後想了大概兩個月的時間,想了很多跟「自由行」、「曖昧」、「剛好」有關的片名,但都不太適合。最後本來決定了一個我個人並不是那麼喜歡的片名,針對這個片名我還做了問卷問了一些朋友,得到的反應也不太好,真的很令人擔心。
我回去翻之前的筆記,才發現有幾個亂想的片名,《對面的女孩殺過來》就是其中一個。結果片商一看到就非常喜歡,瞬間決定下來,也就是說我們浪費了兩個多月,決定了一開始就想到的片名(笑)。我覺得《對面的女孩殺過來》比較能吸引年輕人吧,在校園宣傳時學生反應很好,我認為會是我們主要的觀眾群。最主要我覺得很多觀眾是在戲院才選擇看什麼片子,希望這個片名可以吸引到他們。
至於對這部片子想法上的轉變,我認為變得更有信心。去年剛拍完時還沒放給別人看過,會很緊張,後來在金馬影展放映時反應有點出乎意料,觀眾很多笑的地方我自己沒想到會笑。第一場在宜蘭,反應真的很誇張,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哪裡好笑(笑)。我覺得我的電影是需要感染的,在戲院裡面看就會有感染力,那時候曾覺得是不是宜蘭觀眾比較熱情,不過後來在台北場口碑也很好,加上校園場次的熱烈反應,才很高興地發現觀眾對這部片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