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食．曾經：鴨子池塘

有些人就算得到了空前的權力，背負在他身上的是千古罪名。

一統天下是他的千古偉業。訂疆封禪，統一文字語言度量衡，是他的成就。然而人們往往唯一記得的，是他的苛刻，他的酷行，他的離經叛道愚昧自大，因為他做了十不可赦的歷史罪業 - 焚書坑儒。

然而在這股巨大長遠到看似注定遺臭萬年的批判之中，有個人跳了出來，認認真真的替秦始皇說話，而他這麼做，不為了標新立異一賺天下美名，更不為強詞奪理借古喻今，或許，究其原因我們會發現他的一切所作所為，只是為了公平的還給歷史一段真相，為了對得起身為一代古文大家的肩頭責任。

「方其初用事之臣，惟知任法，積之既久，雖萬乘之尊，為法所製，寧以身殉法，而不敢易，上下相殘，甘為眾惡之所歸，以至於亡，豈不哀哉！…李斯者，荀卿之徒，亦常習聞仁義之說，豈必以焚《詩》、《書》為快哉？彼之所深惡者，百家之邪說，而非聖人之言。彼之所坑者，亂道之儒，而非聖人之徒也。」

這裡簡單翻譯一下：雖然秦國凡事只講求法律不懂什麼仁義道德，會滅亡也是活該，但是還是要說秦始皇之所以要焚書坑儒，絕不是因為自大白痴發神經，我們實在必須考慮當時一堆借著知識學說裝神弄鬼妖言惑眾的假道學橫行，搞得社會烏煙瘴氣，他才決定一把火燒了。

這位有種站出來發表自己的看法，敢幫秦始皇說話，做了相當於把大半輩子立下的招牌丟到大街上給人吐口水臭罵的強人便是我們今天的主角 – 朱彝尊。

朱彝尊，明末清初人，雖然姓朱但是跟朱元璋沒有關係，自然不是皇親國戚。書念得精不說，還念得很謹慎。為人沒太多嗜好，就是喜歡在吃進嘴裡的東西下點工夫。藏書破萬卷，通曉古經文，入南書房修編明史，講究做學問要確確實實。

「竹垞凡刻書，寫樣本親自校二遍，刻後校三遍。其《明詩綜》刻于晚年，刻後自校兩遍，精神不貫，乃分于各家書房中，或 師或弟子，能校出一訛字者，送百錢。然終不免有訛字，《曝書亭集》中亦不免，且有俗體，可知校訂斷非易事。」

這位竹垞指的就是朱大人，整段文字介紹他校稿勤奮，事必躬親，前對兩遍後看三遍，然而還是存在錯字，可見校訂是如此困難。當時不比現在，隨便找個軟體 app 一來一回比一下，標點符號前面多了半個空白鍵都對得出來。要知道整理書籍聽起來雖然不難，但重點在於你必須搞清楚當時抄寫這段文字的仁兄寫的到底是什麼字。到底是八月蝴蝶藍還是八月蝴蝶黃，是下知有之還是不知有之，弄錯幾個字，以後會害死很多挑燈苦讀的學生的。

據說朱彝尊特別喜歡稀奇的東西，有個道士特會種枇杷，沒核的。朱彝尊千方百計的問了，得到的答案卻都是這顆枇杷是仙種，仙人賞給我的果實這樣的答案。實在憋到沒辦法了，朱大人想了一齣戲。那天道士到朱家做客，聊著聊著童子買了蹄膀回來，問朱老爺要怎麼煮，朱老爺漫不經心的回答，照例就好。

結果短短不到半炷香時間，這蹄膀煮好了，紅燒的，外酥內嫩。骨頭都化了開。道士納悶了，怎麼都想不透蹄膀如何煮得那麼快，便跟朱彝尊請教。朱彝尊說是這家傳的秘方，不能隨意傳人。一來二去的兩人決定交換秘方。道士先說：

「你仔細看，枇杷樹開花的時候花蕊定有一根格外不同，抽掉他，結出來的批把便有肉無核，這便是神仙種枇杷。」

換朱彝尊：「你聽了，這蹄膀是我花了一天一夜時間慢慢滾的，剛買回來的那塊是明天吃的呢。」

語畢，兩人相視，坦然而笑。

又有一傳說，朱彝尊年輕時夢過一大片池塘一望無際滿滿的都是鴨子，塘邊有一白鬍老者告訴他這池裡的鴨子都歸他這輩子吃的，朱大喜，此後餐餐無鴨不歡，每上飯桌便找鴨。後來年老生了重病，又夢見當年的池塘，就剩下兩隻鴨了。朱遂告誡家人從此以後不再吃鴨。誰知道大家大女兒來探病，知道爸爸愛吃燒鴨，路上就帶了兩隻。

朱彝尊見，慨嘆，坦然的吃完了最後兩隻鴨子，悠然離世。

若人生如夢，但願把心放寬，一笑夢醒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