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聽得到，吃不到的美食】第二話：小龍排骨麵

It’s a serious thing，不是喜瑞爾的事。今天這場會議，來真的。

整理等等開會時所需要用到的資料，一疊一疊資料豎起敲敲桌子對齊，釘書機斜四十五度角壓下去裝訂妥當。正午12點半，正是一般上班族再正常不過的中午休息時間，然而我不，至少今天不。

會議結束後一定要好好吃頓大的，但是現在要先忍著。灌下一大杯水，壓制蠢蠢欲動的腸與胃；為保持口氣清新儀容整齊，牙已經刷過兩遍，該漱的藥水該含的涼糖沒少過。完全主講初登場，今天的提案由我全程掌控大局；代理商企業主悉數到齊，三方人馬各據一方，虎視眈眈，打算好好欣賞我能變什麼把戲（註1）。

把握最後的十五分鐘，我一邊巡視每個位置是否安置妥當；手上忙碌，腦袋裡跟著淨空再重建，磁碟資料重新整理，零到百分之百，孜孜矻矻（註2）。

會議室虛掩的白色門板無聲露出小縫，開門，湊近。

「打擾了。」

第一時間就感覺到氣氛些許微妙之處。這位不請自來的問候者，生理男性，不年輕又不算太老，不特別好看又不特別醜，整體來說存在感異常低。然而又帶有些許熟悉氣息，總覺得我們曾在哪裡見過。是我的錯覺嗎。

啊，真要說就是他的服裝吧。為什麼我知道他不請自來，沒受到邀請就擅闖呢？因為，他穿得跟追殺比爾裡的烏瑪舒曼一樣。那是一件黃色黑邊條緊身衣……。威！這、這不是李小龍嗎。

一受驚嚇，飢餓感瞬間消失無蹤，不禁弓背彎腰擺出手刀、進入警戒狀態，幸好小時候有學過兩年截拳道，今天也算是師徒過招。摸摸鼻子，我暗自考慮要不要叫囂兩聲，壯壯聲勢，先嚇嚇他。嘎吼。

或許是感受到氛圍轉變（這樣還感受不到也太難了，這空間就不過兩人），原先沈默的小龍開口，先發制人：

「你知道，小龍排骨麵嗎？」

手刀刀尖一顫，氣隨意轉，聲息跟著動蕩不安，無風起波瀾。哪來的神經病。顫抖著散發強烈薄荷芳香的嘴脣，我考慮要不要還是改為反手抄起釘書機尻他兩下算了。大局為重，武者之爭可以擇日再戰，今天還是先把這個瘋子趕出會議室為上。

「噢，你似乎誤會了。我想分享的是一樣麵食，我剛剛所提及的，是它的名字。」他勾起嘴角，露出不合時宜地溫和笑容。

「一開始聽到排骨麵這個名字，還以為是排骨酥麵，那種一大碗濃重勾芡的羹湯裡，浸泡了黃色油麵和炸過又再泡軟的帶骨肉塊，庸俗不堪。後來證明，是我太淺。

一盤盤淺黃色排骨炸得酥香乾爽、不斷從我身邊呼嘯而過，香氣回眸叫囂，根本在對我的嗅覺下戰帖。排骨，完全不含任何骨頭充數的厚切炸排骨，一襲炸粉黃袍加身，皮酥肉嫩，毫無油蒿味，油瀝得極乾；入口咬下，鮮鹹迸發：這排骨，先醃再炸，極致暴力的重口味。巴掌張開這麼大，已經呈王字形狀工整切開，肌理分明，十足貼心。吃完之後，離腹部的王字肌更遠一步，美好的墮落感。」

他用大拇指刷刷鼻頭。

「再來是麵條。事情是這樣的，有些事物，有比較才有感觸，例如前任現任，老婆小三。有些事物，不用比較就知道就是它了，例如真愛，永遠第一瞬間接觸便牢牢擄獲人心。就算已經老態龍鍾，都願意熟年離婚，義無反顧奔往那座麥迪遜之橋。這麵，便是後者。」

小龍瞇起眼眸，掉入回憶看向遠方。喂、我還在這裡哪。

「大口吸進吞入，剎時間，大大揮毫字跡瞬間甩開，龍飛鳳舞銘刻舌際：Q，彈，滑，溜。咬斷時於牙床上的激情碰撞，在在表現出手工麵條野性不羈的生猛活跳。肉燥跟青蔥不過油過鹹，恰如其分；我喜歡它有灑白胡椒這一點，帶點小家碧玉的細緻。輕輕鬆鬆三口做兩口，碗底便有出頭天，光可鑑人。完全不感覺膩，還想再來一些。」

沒料到會有這一著，殺得我落花流水。身體架勢還硬撐住擺著，口裡清爽感已完全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唾液蜂擁而出，搖旗吶喊，兒女私情壓倒眼前大事，只知渴望與排骨麵條激烈纏綿——

「您的基本功不錯，架勢挺好的。馬步紮得穩，不怕驚走魂。祝您稍後順利，告辭。」絲毫不受威脅、自在的武家笑容展露，一時間竟然氣魄逼人。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朝他所示意的方向愣愣望去，這才發現，傳統圓形鐘面的紅色秒針正好走完最後一格，將時間推至整點。會議時間，悄然到達。

小龍退至門邊，門虛掩，人已遠離。

危機一旦解除，飢餓感千軍萬馬狂撲而來，直搗黃龍。好餓。那個小龍，為何要跟我說這些話……他難道不知道，在空腹的人面前施展食物攻擊是最下作的招數。有種直接來打一架啊，卑鄙！

聽得到，吃不到，臆想美食，隔空亂鬧。

在我動彈不得的當口，與此同時，背後眾人紛紛入坐，規矩，紀律，毫無任何多餘動作。氣氛一觸即發，空氣冷凝，衣衫擦碰座椅撞擊桌面的聲音都巨響如雷。一切就緒，公司大頭目看著我的臉，慈祥地發話：「那麼，請開始吧。」

「乖邀～骨～～嚕～～啾～～～呣。」

我那腹腔共鳴的聲音，響徹會議室。

註1：最好夠有新意：若是從禮帽裡變出鴿子這種等級，鴿子剛飛出來就給虎口一嘴吃了，連根羽毛都不吐。

註2：電腦整理硬碟時都會發出這種聲音，它也是很努力呢。孜孜矻矻孜孜矻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