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顧而不悔──專訪《半世英雄．李陵》演員楊汗如

傳統崑劇折子戲《牧羊記．望鄉》，是被匈奴扣留的漢武帝使節──蘇武，與漢朝降將李陵在北海相見的故事，原在表現蘇武堅貞不屈的氣節，也簡單說明李陵不得不投降匈奴的原委。二分之一Q劇場製作，於二〇一五年三月七、八日即將上演的《半世英雄．李陵》一劇，在〈望鄉〉這折傳統戲的基底上進行延伸與擴充，透過複調結構的說故事方式，試圖對李陵「生為別世之人，死為異域之鬼」矛盾複雜的變節心態，進行更深刻的描寫。

楊汗如，《半世英雄．李陵》劇中李陵的扮演者。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劇場藝術研究所藝術碩士、崑曲傳習計畫藝生班、岳美緹崑劇巾生藝術研修班結業藝生，師承岳美緹、蔡正仁、計鎮華等崑劇名家。參與二分之一Q劇場《柳．夢．梅》、《情書》、《小船幻想詩》、《戀戀南柯》、《半世英雄．李陵》、《亂紅》、《風月》等戲演出。編撰有《臨風度曲．岳美緹 ──崑劇巾生表演藝術》一書。

「我是個嚴肅的人。」說完這句話，楊汗如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然而清了清喉嚨，又正色說：「我堅持！骨子裡我是個嚴肅的人！」她的眼中閃爍著溫和而堅定的光芒。

柏楊版《資治通鑑》出版風行的年代，正值楊汗如國中時期，她最愛李陵《答蘇武書》一段，一遍又一遍，捧讀著愛不釋手，然而每每讀至文末「如果可能，有使節北來，順便再賜我信息」必定潸然淚下，從無例外。她對「離別」有著極為敏感的神經，尤其是李陵與蘇武間如此絕望的離別，她思索著，「忠誠」究竟是什麼？對於以寡擊眾致兵敗被俘，滿門遭斬而不得不降胡的李陵，眼見著世間就是有像蘇武這樣心志堅硬的人，雖然自己不一定認同，卻仍舊尊敬那樣的堅硬，但自己的處境卻不容許他再效忠漢朝。那個當下，說什麼「如果可能」，根本已是絕不可能，一切都只是嘴上說說，讓自己與對方心裡好受些罷了！

李陵滿腹冤屈的矛盾痛苦，早已在小小年紀的楊汗如心裡，藉著《答蘇武書》活了好幾回。直到今日，楊汗如還會將《答蘇武書》影印下來帶在身邊，每當演出《牧羊記．望鄉》前再讀一遍，喚醒那一位沉睡在她情感深處的英雄，讓他透過楊汗如的手眼身法步，講述自己的蒼涼與悲憤。

回憶起〈望鄉〉的學戲歷程，楊汗如有著出人意表的有趣經歷。二〇〇〇年，楊汗如赴上海向上海崑劇團岳美緹老師學習《占花魁．湖樓》一折戲，「那時候，岳老師並不會常常上課，平均一星期上一次課，因此每天都希望老師會來，就因為巴望著老師來，更希望老師來的時候自己是準備得夠好的！」所謂「準備得夠好」，對楊汗如而言，最基本的就是在赴上海前，將曲子都先唱熟，甚至連身段動作都先背過幾遍，她希望在寶貴的學習時間中，騰出更多的心思學習老師表演中最重要的要點，而不是停留在「記路子」上耗時間。

就在回台前一個多星期，一位上海曲友想向岳美緹學〈望鄉〉，然而岳美緹因故無法直接教授，她想起楊汗如在她應崑曲傳習計畫之邀來台教學時，曾額外請她拍了〈望鄉〉的曲子，於是花一個半天的時間為楊汗如複習所有唱曲，又在兩天內教完〈望鄉〉所有的身段後，便委託楊汗如去教導那位求教的曲友。

楊汗如的學習敏銳度，讓她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學會〈望鄉〉整折戲，並且獲得老師授意去教導其他曲友，靠的就是隨時讓自己維持在「準備得夠好」狀態下的堅持。談起這段時光，楊汗如說：「學生時期跟老師學戲，雖然寒暑假時間不長，但能夠集中時間，整天只需要專注地一直練戲、想戲，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戴君芳導演曾說：「戲曲像是誤入叢林的小白兔，被迫丟進了現代劇場」，對身為傳統戲曲演員的楊汗如而言，無論是國家戲劇院大舞台還是實驗劇場，都是一種視覺上的「黑洞」。傳統暖色系的戲曲舞臺，自然起到視覺包圍與導引的效果，讓觀眾的全副精神集中在演員的唱念作表上，然而當傳統戲曲被迫進入現代劇場後，觀眾的注意力，彷彿被吸入並且散逸在無限延伸的黑色布幕空間裡。

面對現代劇場演出場域、敘事方式、表演方法，一切不同於傳統戲曲的現況中，楊汗如並未因此迷失自己對崑曲表演藝術的追求。

對於演唱，她除了講究崑曲最基本的四聲腔格，亦極講求聲音的戲劇性。「唱崑曲最重要的就是樂感、節奏與力度，岳美緹老師的樂感和節奏感極好，處理每一個字，都是一顆一顆的，每顆都有個性，好像能夠清楚地『看見聲音』的樣貌」這是楊汗如對岳美緹聲音的生動描繪，同時也是自己追尋的方向。

在人物塑造方面，楊汗如說，傳統戲曲刻劃人物不同於現代戲劇在演出之前做角色分析，而是先清楚一齣戲什麼地方是高潮，什麼地方是演唱重點，哪裡需要展現演出技巧，靠著平日唱唸做表、手眼身法步累積下的功法，藉由動作、聲音等表演手段的細微差異，呈現不同人物性格樣貌，「戲曲的角色分析，都是事後講出來的，並不事先想他是什麼樣的人，而唯有功到了，才能精確掌握表演的力度、節奏、稜角，表現出小生的氣度」。

說到這兒，楊汗如想起一件生活趣事「小生在舞臺上通常站在大邊（左邊），我現在連日常跟人併肩走路都會走在左邊，如果走在右邊，一路上一定會不斷往左撞到旁邊的人」，她大笑起來，「只有跟老師或長輩出去才會自然地站右邊，因為潛意識裡現在就是應該把大邊讓出來，自己站在小邊（右邊）」。雖說是拿自己取笑的玩笑話，但也確實體現了楊汗如將崑曲的功法「熟到刻在腦子裡，刻在身體裏」的態度。

然而，這樣對傳統的熱切追求，並非沒有瓶頸與困惑。「女演員演男人，往往最容易受觀眾批評的就是『雌音』」楊汗如嘆道。所謂「雌音」，顧名思義即是「女性之聲」，原是用以評價女老生或女花臉演唱時，是否露出「女聲」影響她所演的男性陽剛形象。而在觀眾普遍認為厚實的嗓音是較有磁性、較帶情感的審美觀下，許多女演員，為了追求厚實嗓音、避免雌音，運用不合自身生理結構的發聲法，導致聲音發橫、發濁，雖然聲音寬了、沉了，但卻喪失在最佳發聲部位，讓嗓音與空氣和諧振動的原初美感。崑曲小生最大的演唱特色，即是真假嗓「雌雄音」混合運用，照理說「雌音」並不是評價小生演唱的主要審美標準，但楊汗如在演出尤其像〈望鄉〉李陵這類形像較剛硬的小生時，仍舊因「雌音」而受到不少批評。

嗓音的審美與價值標準究竟應該如何拿捏，這個問題，楊汗如目前尚沒有答案，但在傳統戲曲與現代劇場磨合的過程中，她仍將秉著嚴謹的態度，在舞臺上為崑曲藝術追尋一個完美的答案。

【劇團簡介】

二分之一Q劇場於 2006 年成團，但從 2004 年首部作品《柳．夢．梅》，便以裝置藝術與崑曲結合的創新手法，入圍台新藝術獎十大表演藝術，驚艷戲曲與戲劇界；之後連續獲得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與誠品藝 術節的邀演，2006 年再度以《小船幻想詩──為蒙娜麗莎而作》與《戀戀南柯》雙入圍台新藝術獎十大表演藝術。2012 年作品七號《亂紅》榮獲第十一屆台新藝術獎評審團特別獎。二分之一Q 的實驗崑曲結合古典與前衛，在現代劇場導演、視覺藝術創作者、崑劇演員與多媒體設計者等多方合作之下，剪輯經典戲曲劇本，激盪出新鮮豐富的劇場風情。「二 分之一」是諧喻劇團非全然戲曲或非全然現代的背景組合；英文字母 Q 則是取崑曲 Kunqu 英譯之諧音，突顯團隊創作的活潑與創意。

二分之一Q劇場：官網、臉書

【演出資訊】 

《半世英雄．李陵》將於 3 月 7 日 19:30 及 3 月 8 日 14:30 在大稻埕戲苑（台北市迪化街一段 21 號 9 樓）演出兩場。票價均為 300、500、800元。學生、大稻埕戲苑會員、文山劇場會員 85 折；20 張以上團購、年長者 8 折；購票洽兩廳院售票系統（02）3393-9888（www.artsticket.com.tw）。5 月 30 日 19:30 及 5 月 31 日 14:30 於國立交通大學光復校區學生活動中心二樓演藝廳（新竹市大學路1001號）亦演出兩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