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皮主廚24hr】7:00,品味、口味、母味

【肚皮主廚24hr】7:00,品味、口味、母味

作者大肚皮
日期27.06.2014

市場是灰色的。

不知道為什麼,一年四季市場皆籠罩在灰撲撲的氛圍下,大抵市場往往夾身於窄巷、寺廟、街坊之間,以油布雨棚作天,柏油路面為地,無視車馬煙塵瀰漫就地便揚聲叫賣起來,喊得久了,氣管內充斥懸浮粒子,聽在耳中也平添一股滄桑。因賣的多是生鮮蔬果,家家日常所需之物,圖其近便,倒也沒有人趕他,遂自起初的即興漸漸發展成常態。
 
以台北為例,大約為了整頓市容之類的緣故罷,特意砌上幾面水泥牆,牆面貼滿小塊四方素色磁磚,闢出一方看似條理而秩序的市場,原本露天的市場收編入室內後頓時失去了機動性──傍路而生雖是風吹日曬雨淋,卻時時能配合人流多寡而擴充縮小,調整規模以因應,室內攤位幾何卻是一翻兩瞪眼的事兒。少了汽機車鎮日黑煙撲鼻,但光源自陽光換成一顆光禿禿的燈泡,當頭一照,越發顯得一地雜亂。蔬果,鮮肉,隨處亂疊的報紙和塑膠繩,頭頂上方支架管線縱貫,雨靴踩踏在泥沙多次浸淤過的水泥地,濺起斑斑汙漬,市場理應並不缺乏色彩,一旦陳列架上卻奇異地縮小了,讓出一大片灰褐暗沈。
 
偶然翻看到旅人於國外市集隨手拍攝的照片,石榴柑橙一堆堆擺在盒子內,紅如豔火,橙黃橘綠,大飽口福之先便已飽了一回眼福,角落裡那蓄了滿臉鬍髭的漢子坐在一綑地毯瓷器後方,一簇簇寶藍藏紅、石綠沙金的繡線繁複地繡在織品上,幾令人目眩神迷。天色清朗,凡入目者色彩皆鮮豔飽滿,豈能是超市傳統市場可比?
 
倒也不盡然如此。偌大的市場中,總覺得足以點睛之色皆來自蔬果和鮮肉,但它們彷彿得要等一朝被人們放入袋中,才擁有真正的色澤和質地。
 
 
肚皮哥對他人袋中之物一向充滿好奇,同樣買齊櫛瓜、雞蛋、麵粉,或許為了櫛瓜煎餅所預備,然變出一道天婦羅櫛瓜丼飯卻也大有機會,端視每家每戶口味之差。口味脾性人人各有不同,食乃一切慾望之先,若無口慾,個體的生命便難以延續,故而口味或能視為品味之本源,它深深烙印在身體之中,成為選擇判斷的準繩,但口味的奠定究竟從何時開始呢?
 
口味並不能夠憑空捏造,嚴格來說,口味的形塑涉及遺傳、血型、階級、文化、氣候、記憶、潛意識、第一印象等諸多複雜因素,不光只由「個人偏好」四字能概括論斷,都云:「一人的美食可能是另一人之毒藥(one man's meat is another man's poison)」然何以判別誰為美食?誰為毒藥?
 
有些口味可能深植於家庭、童年生活甚至潛意識之中,譬如母親燒的豆瓣黃魚、醬爆肉絲,後來即使在外邊便當店偶然吃了倒也不特別覺得感動,只因燒得再家常,也和母親手筆有所出入,故而不致開啟味覺記憶的開關。譬如棉花糖,幼時撒嬌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拗得外公掏出硬幣跟夜市小販買一只,拿在手中,輕飄飄粉嫩嫩,過往孩童皆忍不住滿臉豔羨地投以注目禮,一顆心亦宛如糖絲般膨脹起來,張開嘴抿一口,甜絲絲滲入每一顆味蕾,這鬆蓬甜潤的一瞬如斯快美,往後每每思及都忍不住雀躍欣喜。
 
這即是「母味」。母味,泛指一切可能勾起原鄉原民,甚至喚取記憶底層對母者的依戀,而己身重又在飲食過程中還原為一天真稚子的氣味。
 
母味難尋,當然,總要歷經眾裡尋他千百度,才可能於一風塵小巷中挑著盞舊燈、推著輛破車的攤上偶然得之,一得,則千百種滋味紛沓湧上來,幾叫人不知身在何處,往後欲循路重尋,卻再不可得。同時,母味偏又隨手拈來皆彷彿,一切合脾味者皆可能和母味沾上邊兒。
 

口味同時可經後天訓練而產生變化,譬如肉桂、蔥韭薑蒜、榴槤等食物,第一次接觸多數人恐怕覺得不甚討喜,但某個福至心靈的時刻,當它在對的時機對的狀況下用對的形式現身時,居然別有一番妙處。以茄子為例,肚皮哥笑言:「當我吃到法式雜菜燴Ratatouille時大感驚艷,從前我沒想過茄子可以是這樣子的,直到那一刻,方對茄子大為改觀。」茄子對許多人而言當然是「大人的滋味」,而99%巧克力、乾煎虱目魚腸、番茄紅酒燉牛尾等入榜亦不令人驚異,「大人的滋味」涵括範圍眾說紛紜,但經過人生、情感和味覺體驗好一番轉折,終於能開始試著領略它深邃而複雜的滋味,這些路徑卻往往相似。
 
假若食材是文字,或可將烹煮手段視之為文法,市場終日煩囂,肚皮哥偶然涉足了,暗中打量陌生人採集的文字,狀況允許的話,更進一步探聽他人的獨家文法,口耳相傳者有之,留諸筆墨者有之,更多則付諸於形而上的心領神會──畢竟,味覺只能以味覺來傳遞──而後,他解構了修辭學,從容於靈光中穿梭悠遊,他採擷生活經驗、本地材料、故事與想像,於水火中鍛鍊出一盤既根植於母味,同時富有其獨特的孕育之篇章,如女子分娩而生子,一面繁衍承繼,一面葉落歸根。

BIOS 通訊,佛系電子報

採訪、撰稿栩栩
攝影王涵
資料提供大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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